卯时三刻,天刚泛出鱼肚白,柳城的街道上静谧无声,忽的响起马儿低鸣,接着是极低的对话声。此时的气息很是纯净,经过一夜的沉淀与细雪的洗涤,只是轻轻一嗅,便叫人心旷神怡。薄雾笼罩下,柳城的青砖绿瓦被模糊去,飞檐的棱角被模糊去,就连浓重的色彩都被模糊去,一切都是淡淡的,像是笔触极轻的山水画。“凤小姐,爷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急着走,给爷一个解释的机会可好?”
千龙低声请求着。闲云懂观天象,晓得此时慕容南宇的处境,更晓得他此举的用意,心下不免佩服。他这般行为,当真与他预料中的大相径庭,他原以为凤盈入了柳城便是自动送上门的解药,还想过动手起来有几分胜算,可如今看来,他对凤盈的用情超乎了他和野鹤的预料。那,龙蛇之战,当真会出现?“千龙大人不必挽留,凤盈去意已决,烦请转告六王爷,凤盈很感谢他以前的帮助,若有需要,凤盈定赴汤蹈火,只是这情丝,还是断了好!”
她语气是那般淡然,没有一丝余地。千龙怔怔地看着她,最终叹了声:“凤小姐……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爷他是王爷……”“千龙大人,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但那是于平常女子而言,长乐非平常女子,又为何要同那些平常女子一般?”
闲云横在二人中间,朝千龙作揖,断去了他的不甘与挽留。众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由时新与时昌驾车,一路朝来时的城门行去。晨光破晓,穿透层层薄雾,给柳城铺上一层金光。高楼之上,慕容南宇俯视着那仿佛带光的马车,眼中露出温柔笑意:“盈儿,是本王失信与你,你便忘了本王吧!”
收回目光,扭身缓缓下楼,慕容南宇抚上拇指上的玉扳指,笑得分外萧瑟:“可惜你没买下那个玉扳指,本王连个念想都没有!”
若是她买下了那个蓝色和田玉扳指该多好,不过没买下才好,他的下一步棋……也不知有没机会行下一步棋了。“爷!”
千虎上前,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男子,低声道:“鬼老说他找到对策了,只是药难熬,需要六个时辰的文火熬制。”
“找到对策了?”
慕容南宇快步返回,然,放眼望去,那马车已出了城门,一路疾驰而去。马车中的女子撩开帘子回望,距离太过遥远,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很快,她便放下帘子。“碌碌”滚动的车轮扬起一片白雪,模糊了他的视野,也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也算不得好对策,只能将这病拖延下来,且药材珍贵,只够饮用四五次!”
千虎说着,眼中满是兴奋:“不过能将这病拖延下来便是好,拖延下来了,离治好便不远了!”
“是啊!”
慕容南宇展颜,长舒一口气。若是他命大不死,定以全力扭转乾坤,将她带回自己身边。“爷,要不现在将凤小姐追回?”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千虎瞧见了一抹玄衣,那男子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上,哪怕瞧不清脸,千虎也知道他便是三王爷——慕容南朝。“不了!”
慕容南宇摇摇头,负手跨下楼梯。现下的形式尚不明朗,她不在柳城,便是最大的安全。“三王爷的意思是,入过柳城的人不能出城?”
柳城之外,凤盈掀开帘子,目光却是落向柳城方向。她方才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眸光隐忍却炙热,她知道是他,只是不知他在哪,站在何处。“必须得接受本王的盘查,方能出城!”
说到这,慕容南朝的唇角高高扬起。他无疑是兴奋而得意的,昨日柳城内发生的事尽数传入他耳中,凤盈和慕容南宇闹翻了,依着她的性子,亲眼瞧见那世人眼中洁身如仙的男子与美人共赴巫山,必然心死如尘。他是有如云美妾,但他起码做得光明正大,相比于他,慕容南宇就像个伪君子。“如何盘查?”
凤盈挑挑眉,将目光收回。“……”慕容南朝凑近她几分,在她警惕的目光中低低一笑:“去营帐那边,自是会有女子搜身,免得你们带了不该带的出来!”
“……”凤盈狐疑地看了眼竟特别好说话的慕容南朝,眼睑颤了颤,朱唇微启:“好!”
命人将他们一行带去盘查,慕容南朝遥望柳城,唇角勾起邪肆的弧度,眼中带着胜利者独有的光芒,像是所要之物已唾手可得。“三王爷,您怎能将人放出柳城?瘟病潜伏不定,万一他们一行已经感染了呢?我们好不容易才将瘟病控制在柳城内,要是出了意外,那责任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几乎是与昨日一模一样的话语,铜甲将军怒目瞪视慕容南朝,似在斥责他的任性妄为。“哦?”
慕容南朝眼一横,忽的将脚抬起,铜甲将军以为他还要动脚踢他,当下连退数步。“胆小鼠辈!”
冷声嗤笑罢,慕容南朝弹了弹鞋上尘土:“本王如何行事用得着你来教?这么喜欢对本王指手画脚,莫不是想爬到本王头上?”
王爷之位已是极高,而王爷之上……思及此,铜甲将军面露惧色,惶恐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只是……”“人是你们放入城的,本王没治你们泄密之罪已是恩德,现下凤盈对瘟病一事并未知晓,放她出城又如何?难不成要将她困在柳城到染上瘟病为止?凤盈对凤相而言有多重要你应当清楚的!”
为免留下话柄,慕容南朝还是为自己找好说辞。铜甲将军闻言,稍稍思虑一番,只觉他说得在理,可想到柳城内严重的瘟病,还是忍不住道:“万一,下官只是说万一,凤小姐或她的下属染上了瘟病,将他们放行无异于任瘟病肆虐传染。”
“柳城已数日无新患,可见六弟将病情控制得极好,凤盈昨日行程由他的下属一手安排,难不成还能有错?将军是在质疑六王爷的能力?”
强压下心中不耐,慕容南朝的声音越发低沉,看铜甲将军的目光也越发锐利。“咕咚!”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昨日被踹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铜甲将军犹豫了一番,终是闭了嘴。“他们在说什么?”
凤盈在帐篷内接受盘查,因着距离较远,加上还有其他将士在交谈,二人的对话她听得不是很清晰。“闲云不知!”
纵然没听清二人对话,但光是“瘟病”二字他便能猜出是在谈论柳城之事,不过……抬眼看向眼前认真搜身的男子,闲云只觉有些意外。柳城的瘟病并非一染上就能觉察的,但纵然如此,出城的盘查也不该是简单的搜身,怎么说也得找一个御医把脉,诊断一番。“凤小姐且宽心吧,只要你们没带什么不该带的出城,王爷不会为难你们的!”
方才粗略为凤盈搜身的女子盈盈笑道,说话之时不忘偷偷拿眼去瞧凤盈。她的小眼神自然没能逃过凤盈的法眼,还有那一丝妒意,实在叫她啼笑皆非。又是一个与凤容一般痴慕慕容南朝的女子,她实在不知慕容南朝究竟哪里好了,除了尊荣的身份,她实在想不到其它让这些女子痴恋的缘由。“如此便好,劳烦姑娘代凤盈多谢三王爷!”
凤盈淡淡应道。“既是言谢,凤小姐还是自己同王爷说更显诚心!”
女子说罢,眸光胶着在凤盈脸上,想看她是何反应。这便是王爷心心念的人儿,不温柔,不体贴,不娇俏,除了那副好皮囊,她究竟是哪点入了爷的眼?“本小姐不过客气一番,姑娘不愿代为转达便罢了!”
被那灼灼目光盯得恼了,凤盈广袖一挥,侯谷兰上前将女子隔在身后:“别拿那种目光看我家小姐,你家王爷没教你该有的礼仪吗?”
这话从侯谷兰口中吐出听着着实别扭,但她本人似未觉察,而是继续愤愤道:“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虽然这威胁恐吓的话不该说,但听着委实顺耳,凤盈笑笑,在女子欲开口控诉的目光中淡淡道:“姑娘可听见了?”
“你……你们……”女子一跺脚,委屈地奔了出去。凤盈眼中暗芒闪过,目光投向帮闲云搜身的兵将,上前几步将一张字条塞入他手中。“元……”那男子诧异地抬眼看她,而后连忙将字条藏好。不一会儿,慕容南朝掀开帐子跨了进来,身后不见那委屈娇柔的女子。“盈儿若是不喜欢她,本王可命人处置了!”
他眼中带着笑意,却抹不去身上的凌厉霸道之气。“本小姐并没不喜欢!”
他身边的女子多是柔弱可怜的,论起喜恶,她倒并不厌恶娇柔之人,毕竟各有各的活法,总不能叫世间女子都同她一般,只是她讨厌那种莫名的敌意,她并未跟她们争抢什么,甚至对慕容南朝避如蛇蝎,这些女子却一个个地将她视作仇敌。这般一想,她忽然觉得慕容南朝脑子有问题,否则怎会身边拥着一群与凤容一致得近乎可怕的女子,却离奇地对她起了兴趣。“若她坏了你的心情,大可跟本王说!”
换做常人说了凤盈那番话,他只会觉得是女子间的争风吃醋,但凤盈不是那种会争风吃醋的女子,她说巧儿,便是因着巧儿的行为叫她生厌,与他没有分毫关系。“凤盈心情很好,劳三王爷挂心!”
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凤盈抬眼看向帐外渐盛的阳光:“时候不早了,不知三王爷可盘查完毕?凤盈还急着赶路!”
“盘查完了,盈儿随时可以离去!”
他自是想与她多相处些时日,但柳城外不是什么好地方,待这里化作灰烬,回洛阳有得是时间。“多谢三王爷!”
虽心有疑惑,凤盈还是屈膝行礼,而后施施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