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则心中如此想,却未针对此事说什么,只是将那眼球收进随身之袋中,对着城上道:“花州牧,看来你确是老糊涂了,只记得自己是齐州的州牧,却全然忘了齐州属于大燕,你的封号淄海郡王乃大燕太祖皇帝亲赐,你扪心自问,可曾对得起这封号?今日本将攻城,也是因觉出你怀有二心。若你忠君忠国,自会痛快地将你这三万齐州军迎回城去,本将倒要问问你,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哈哈哈。”
花芮面不改色,反而笑得开怀,直到似是笑得够了,便眯起眼睛,雄浑的声音传得老远:“楚将军,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按大燕例,州牧有权选择开不开这城门。除此外,便只有一人之令可令州牧开城,便是大燕皇帝。尔等多是我齐州军,彼时被燕相孟安带出齐州,称是要剿灭造反的横王,如今横王身死,但本州牧仍未听闻朝中立有新君,反倒是楚将军与顾将军掌了朝野之权。大燕本就是慕容氏的天下,为何你等迟迟不交权、立新帝?本州牧对此心存疑虑,正因受太祖皇帝之恩,故而不知楚将军之意,不能放楚将军入城。”
他一本正经地道着此言,半是池沐此前暗示其如此,半是自己灵机一动,言外之意,乃是楚则才是不忠君忠国之人。
花芮此语一出,楚则眉头皱起。
他一时无法分辨花芮是故意泼脏水,还是果真听信了蛊惑,但心知不论是何种情形,皆是无法与其说得清楚,便一挥令旗,下令全军一齐攻城。
齐州军本就不愿自相残杀,如今又因花芮之言而不知如何是好,因而犹豫之间,便磨蹭不已。
花芮在城头上看得清楚,便一挥手。
身后的兵士立即将齐州军主将与副将的妻儿带上城来。
“石川,晁翼,你们离州数日,本州牧甚为惦念你们,今日听闻你二人带兵归来,便特派人告知你们的家眷。他们念着你们,迫不及待地上城来了。”
花芮不顾楚则攻城之举,径直朝着不远处的齐州军主将石川、副将晁翼喊道。
说罢便向后退了几步,只见两个妇人带着五六个孩童向着城下不停呼唤。
妇人们眼中噙着泪,孩童们则颇为兴奋地唤着父亲。
石川与晁翼虽为将军,但此刻见到阔别多日的妻儿,心中更无战意,恨不得立即插翅飞上城去,与家人团聚。
花芮再度走上前来,抚着一个男童稀疏的发辫,笑着道:“你二人皆是我手下得力之将,焉能忍心对自己的妻儿下手?若是听从楚则之言,便是为了他的野心,埋葬了生养你们的一方水土。便是为了长安皇权之争,牺牲了你们的亲人。”
他此番话并非是单纯说与石、晁二人听,更是说与三万齐州兵士听。
果然,齐州军见此场景,思乡思亲之情更甚。有的甚至放下了刀枪,一屁股坐在地上。
“花芮。”
楚则直呼其名,语气中既有意想不到的点点惊异,又有大将临危不惧的风范。
只听他道:“你使出如此之计,既有四面楚歌之意,又在拖延时间。将士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花芮定是存了反心,你们皆是大燕之臣、大燕之将,横州已失,齐州岂能再有失?随我一鼓作气攻进城去!”
说罢,又立即道:“我楚则对天发誓,我与顾将军皆无半分篡权之心!若有违誓,将遭天谴!”
他此语亦是起了作用,至少于中央军而言,楚则的威望与忠心早已在心中根深蒂固,因而便继续向城上攻去。
花芮却也不急不躁,命人将滚烫的热水浇下。
待中央军兵士跌落在地、重攀梯时,又以先前的冰水浇之。
如此交替反复,不少兵士只觉浑身又冷又热,加之痛感不断,当下便无力气再攻。
此时已是夜晚,楚则见状,便下令鸣金收兵。
花芮立在城头,对着身旁兵士嘱咐一番后,便回到府邸中。
“这第一战,多谢州牧。”池沐早已等候在府外,对着花芮施礼。
“哪里。本州牧多年未曾亲临战事,今日挖了一个将士的眼睛,又如将军所言,削弱了齐州军的斗志。如若我未猜错,这第二战可是仍不正面相攻?”花芮边脱下盔甲,边问道。
池沐点点头:“正是。孟安现正在楚则军中,想必此时他已对楚则恨之入骨,恨不能立即杀了他,啖其肉、饮其血,且此前孟安与州牧交涉过,他此时必是慌不择路,不择手段,因而定会寻机与州牧取得联系,求州牧救他共掌大燕朝廷、甚至会许州牧以亲王之位。只要孟安派人前来,州牧便将此事传遍楚则军中,要使三万齐州军尽知大燕丞相与将军争权夺利之事,此便是第二战。”
“池将军便如此笃定孟安会求助于我?”
花芮抱着臂,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年,心中惊异于自己竟会对一个小辈如此言听计从。
为何?
因他的无双智计谋略?
因他的战争天才之能?
亦或是因他身上那种隐隐约约的熟稔感?
前两者固然有,但准确地说,花芮清楚地透过池沐之身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故人,一个这天下最智慧超群、无所不能之人。
一个才华横溢、通天文知地理、足不出户便布天下大局之人。
一个平易近人、为国为民而鞠躬尽瘁之人。
一个影响了自己乃至自己父亲一生的人。
玉汉先丞相,孔良。
池沐像极了他。
他越与池沐接触,便越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面前是飘飘欲仙的一代贤相。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冥冥之中的所谓错觉,方才使得他愿意信任眼前之人,且对自己归顺玉汉丝毫不悔。
池沐见花芮有些怔愣,便试探性地问道:“花州牧?”
花芮从回忆中脱身出来,摆摆手道:“无妨。许是年纪大了,经常走神。池将军见谅。”
“我笃定孟安会求助于州牧。因为楚则与顾陵已然控制了朝野,若是楚则再占了齐州、便是大功一件,而孟安则因兵败、加之与楚则不合,必然会被罢官,甚至丧命。正因此,视权如命的孟安无论如何都要如此。”
池沐双眸充斥着自信。
那种胸有成竹的光辉是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住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依楚则的心智,焉能想不到孟安会不甘?想必他必会派人严密监视孟安,如此一来,你口中这第二战岂不…”
花芮没将话说完,因着他心中清楚,楚则非同常人,未必便能如了这少年将军的愿。
池沐听后,只是淡淡地道:“花州牧的担忧,也在我思虑之内。因而为防此种情形发生,我们也做了准备。”
“你们…”
花芮沉吟了一下,似是突地明白了什么,摇头笑了笑,道:“如此倒是我杞人忧天了。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与你一共布下这天下战局之人。”
“州牧放心。那一日该是不会远了。”
池沐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我料得不错,明日便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