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相生看着楚则那一瞬惊讶的神情，瞬时便觉出楚则对她产生了疑虑。
于是便以手攀着楚则的肩臂，吐气如兰地在他耳旁道：“先帝…不，慕容涅想要杀了我，他另命人藏了一份诏旨，却被我知晓了，不过我并不知这诏旨在何处，只猜想或许是在寝殿中。从此，我便买通了宫中几个侍卫与宦官，这几夜皆是他们守在寑殿前，防的便是有人要溜进寑殿，拿这份该死的诏旨做文章呢。谁料竟帮了你这个大忙。”
感受到楚则身体的放松，离相生觉察到了他该是接受了这份编造的借口，便接着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人，我自会替你处置。今晚发生之事，只有你我知晓。就连阿烟都不知情。”
楚则从韩聘口中听闻易王似是派人毁了那份杀死元贵妃的诏旨，但尚不能确定，于是便未立即说出口，只道：“你不必为了我如此…我已亏欠了你，这些人对你或有用处…”
“不过是一些用钱便可以收买的狗罢了。”
离相生放开了缠绕楚则的双手，笑魇如花地对着他道。
楚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知不能再深谈，只好拉了一下元贵妃的手，便离开了蒹葭阁。
他此时身体已逐渐恢复元气，又因虎符到手而心情愉悦，因而便将轻功施展了起来。
一路到了皇城，途中只听得宦官们与侍卫们成群地、窃窃私语地商讨着什么。
楚则无心细听，只零星听到“魂灵”、“天谴”之类的词。
这种人人心不在焉的混乱给了他与韩聘会面的机会，加上他身披黑衣，更是无人注意。
楚则一路出了宫城，在夜色中施展轻功，再到抵皇城门前。
只见皇城门已大开，韩聘率侍卫与死士正在寒风中伫立。八壹中文網
楚则只觉脚下踩着软绵之物，低头看去，见是一个面上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兵士。
由此放眼望去，见皇城门内布满尸体。
再看向韩聘，只见他与身旁侍卫及死士们面上、甲衣上皆布满了血迹，便知此处刚发生了一场屠杀。
楚则看着这些本有机会成为自己军中将士的年轻兵士的尸身，攥紧了手中的虎符。
韩聘见楚则平安前来，已定下心来，此时又见虎符，当下露出一丝笑容，对着楚则道：“仲吾，我等成功了。现在便杀进宫去，待到明日一早，横王就是意图篡位造反，也是没有机会了。”
“这倒未必。先不论能否成功控制住整个宫城，我总觉这四周散着敌意与杀气，且必定是冲着我等而来。”
楚则却满面凝重，素来温和的笑容消失殆尽，眼眸霎时如鹰一般锐利，警惕地看着四周。
多年为将的经验和嗅觉使得他刚抵此处，便发觉有异。
韩聘却什么都没觉出，只道：“仲吾，不必担忧，现下已是万事俱备。此时不杀进宫，更待何时？”言语中充斥着摩拳擦掌之感。
“我来断后。”
楚则一面穿上侍卫递过来的盔甲，戴上战盔，又接过韩聘递上的佩剑，一面慎重地对着韩聘道。
“我随将军断后。”
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传来。
楚则与韩聘皆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模样的兵士目光如炬。
见楚则似有疑问，韩聘便飞快地道：“这是顾陵将军进长安时收的护卫，名赵绥，他本是看守城门的小校，其父便是逃将赵堔。孟安假拟诏旨，下令幽禁顾将军，昨日易王府与顾府皆炸开了锅。赵绥趁乱跑了出来，说是顾将军曾提及过我，便来我府上寻我，求我想辙救出顾将军。我便将计划告知他，他当下便称要留下。”
楚则端详了一番赵绥，见赵绥不卑不亢、气势颇足，是个意志坚定、忠心耿耿之人，便道：“也好。留下吧。”
“便听你的。”
韩聘的面上露出了一种不自然的神情。
乍一看，似是对楚则此举不解，又似含着些其他情绪。
不过他却未再耽搁，而径直带着几百侍卫及死士一路冲进皇城。
如此一来，自然便惊动了禁卫军。
禁卫军统领、上将军程诩率领禁卫军拦住了韩聘等人的脚步。
程诩已经年过耳顺之年。
月色下，他毫不费力便认出了韩聘，道：“枢密使大人，带着如此多的人，这是要干什么去？”
浑厚的声音却并不粗犷无礼，而是透出一种历尽沧桑的平静，且显然是明知故问，没有半分慌张。
韩聘知道他坐上将军一职已有二十年之久，且自大燕开国起，便深受太祖皇帝慕容肇信任，执掌禁卫军至今。
因而见他如此，心中并不惊讶，只是上前一步，回道：“程老将军不必如此。我今日便是要稳住我大燕朝局，阻止亲王相残。”
“枢密使口口声声说是要稳住我大燕，而你自己却带着死士杀我皇城兵士，眼见便要向宫城而去。本将岂知枢密使是否要造反篡位，夺了这慕容氏的江山？本将也不想多言，枢密使若是现在返回，本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胆敢再前进一步，便别怪本将无情了。本将承太祖皇帝知遇之恩，无法容纳下任何乱臣贼子。如今先帝大丧，你等已经使皇城蒙上了血气与肮脏，枢密使若是不信本将之言，便是要将自己的性命留在此处。”
程诩以平静的声调道着。
但字字句句都是严肃的指责与毫不留情的威胁，不过却仍为韩聘留了脸面。
韩聘本就没将希望寄托在这个软硬不吃的老将身上，故而对无法说服他毫不意外，当下便亮出了虎符。
在看到虎符的一瞬间，程诩面上的肌肉猛地跳动了一下。
多年以来始终波澜不惊的面上露出了一种名为震惊的神情，眉心蹙成一团，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仔细地端详着韩聘手中的虎符。
韩聘毫不避讳，甚至将那虎符举在程诩眼皮底下。
程诩对虎符再熟悉不过，当年开国皇帝慕容肇曾命人打造此符，亲自将此符交给他。
后慕容涅登基，因着对他并不信任，下旨收回此符，由皇帝以此号令禁卫军。
韩聘看着程诩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却立即高声道：“虎符在此！禁卫军谁人胆敢不从？”
他话音落下，原本虎视眈眈、准备上前的禁卫军兵士都愣住了，无人敢妄动一步，一部分人已有放下手中兵器之意。
程诩面色一变，原本平和的苍老面庞骤然变得阴沉无比，狠辣骇人。
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韩聘，问道：“你是怎么拿到此符的？总不可能是先帝授予你的。”
“…”
韩聘在心中盘算了一番。
他本想说是先帝将此符授予他，但转念一想，慕容涅并不是会这样做的君主，即便如此说，也只会引起程诩的怀疑。
正权衡间，却猛然听见楚则温和清澈的声音响起，似如温暖的潺潺清泉，有着抚平人心之力，能够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只见楚则走到他身侧，先是对着程诩施了一礼，面上尽是恭敬与温良。
程诩看清了楚则的面庞，又惊又怒，指了他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你是如何从天牢中出来的？”
说罢不待楚则言语，便转向韩聘，突然笑了一下，阴沉中隐藏着怒意，道：“好啊。还口口声声说不是造反！平南侯是先帝下诏关在天牢中的人，如今却出现在这！由此看来，这虎符必是尔等窃来！还不从实招来！”
楚则虽觉那种敌意与杀气愈逼愈近，但心中却清楚若不劝服程诩，即便杀了他，说不准禁卫军会为了替程诩报仇而无视虎符。
因而笑了一下，依旧恭敬道：“程老将军。你我曾同朝为臣，我带兵为国，征战天下，却遭小人谗言、先帝猜疑而离开沙场。这两年来，梁州为玉汉所复、与戈楚之战耗尽兵力却无疾而终、黥州又落于玉汉之手。程老将军半生为将，难道看不出这背后存着布局及阴谋？若是由我或顾将军掌兵，无论如何不至今日的局面。我冒着被后世唾骂议论的风险，便是为了重掌燕军，收复黥州、灭亡玉汉与戈楚。待功成，我自会卸甲归田。将军与家父也算相识，当知我楚氏门风，我对于那把属于慕容氏的龙椅，并无兴趣。”
说至此处，他看了看程诩的神色，又接着干脆地道：“今日我便是来求将军，率领禁卫军稳定朝局，扶保新帝，勿要使横王扰乱朝局。如若朝廷真的乱了，玉汉或是戈楚必会趁虚而入，望将军细思。”
楚则顿了顿，见程诩面色稍缓，便知自己句句说中了他的心窝，进而下了最后一剂猛药：“程老将军之子程兀，乃是原梁州英涿郡校尉，为国死于玉汉人之手。将军国仇家恨皆在身，又知横王此人习性，岂会眼睁睁地看着江山毁于一旦？岂会让爱子白白牺牲？”
程诩听到儿子的名字，神色已然有些悲戚，再见楚则如此真心实意、苦口婆心，即便知晓这位有着战神名号的昔日将军在激将自己，但心中也清楚他所言不假。
与其相信太祖皇帝争的你死我活的儿子们，不如相信这位忠心耿耿的名将。
于是他微闭了一下眼，让开了一条路，对着禁卫军道：“尔等跟随我多年，方才平南侯所言，尔等也听见了。为保大燕，且面对虎符，或许只有如此了。”
说罢，他转向楚则，道：“此时尚在先帝大丧间，如若横王或易王不动手，还望平南侯不要做出不该做的事。”
此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凌晨微弱却金黄的晨光笼罩着长安城。
楚则与程诩同时抬首望去，下意识地觉着今日该是个好天气。
岂料楚则等人与禁卫军尚未进得宫城，断后的赵绥却一路高喊着：“横王造反了！横王造反了！快关闭皇城门！”
楚则与韩聘望向皇城门外。
果见烟尘滚滚，隐约可见一面面旗帜迎风飘扬，又已清楚地听到马蹄声。
楚则心道不妙的同时，又觉自己方才的感觉并非错觉。
程诩也听到了赵绥的呼喊，急忙上前，又看了楚则一眼，道：“你说得果真没错。”
话音未落，便高声喝令道：“关闭皇城之门！”
然而待禁卫军兵士冲至门前，欲将皇城门关闭之时，一根火箭直直地射入，正中一个禁卫军兵士的胸膛。
这兵士无声无息地倒下了，还不等其余兵士上前继续推着皇城门，赵绥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与兵士们一同试图将厚重的皇城门关闭。
眼看便只差一点，一匹枣红色的马已经窜至门前。
一把长枪横亘在尚未闭合的两扇皇城门间。
随后横王大军便赶到，并不费力便冲破了皇城门。
程诩眼见无法阻挡，立即令人先去守卫宫城门，再令禁卫军摆开阵势。
横王大军冲入后，楚则等人便清晰地看见旗帜上所书乃是“羽林”二字，当下便知羽林军确实已被横王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