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朝阳中,离无一边任信鸽啄着手中的稻米,一边看着手中离相生传来的密信。
他的面上展现出一抹笑容,却说不清是兴奋,还是谋局顺利进行的喜悦,或是二者皆有。
但这抹笑容却也是转瞬即逝。
这位玉汉潜在大燕二十二年的谍士周身迸发着骇人的寒意与杀气。
…
另一边,池沐依旧隐在暗处,注视着上帝视角的进展。
根据局势的推进,他的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离无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慕容琏继位的。
眼下局势愈演愈烈,容不得有一丝差错。但时间却又很紧,除了杀人,没有第二个快准狠的法子。
没错,池沐推测,离无会派人除掉慕容琏。
…
慕容涅的掌印宦官名苟已,他清楚皇帝时日无多,又将如此重要的两道密诏交于自己,当下便不敢有丝毫耽搁,召集自己在禁卫军中的干儿子苟亭,命他亲自带一小队禁卫军,即刻全速前往齐州,迎回齐王慕容琏。
苟已对苟亭道:“我儿定要挑选你完全信得过的人。只要齐王归京复位,将来登基时,尔等便是大燕独一无二的功臣。”
“干爹,诏旨中只道这一件事了?”
苟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更是个一心只为向上爬的。此时听苟已话中有话,便立即问道。
“你先将这件事做好。这可是宗庙传袭的大事。齐王复位后,我再将其他事交给你做。到那时,咱爷俩便是大燕功劳最大的,新帝年少,朝野便是咱们的天下了!到时别说你心心念念想做的禁卫军统领,就是做个丞相也不难啊!哈哈哈哈。”
苟已幻想着自己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的场景,尖利又难听的笑声不断。
苟亭见干爹如此,也大笑了起来。
…
池沐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燕的禁卫军不是吃素的,要想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杀人,决计不是件容易的事。
杀死慕容琏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掩人耳目,如何不暴露。
…
三日后,苟亭率三十人在夜间离开长安城,一路疾驰,一日约行六百里,七日后,到达齐州州府淄海。
慕容琏自被其母“连累”,由继承宗庙的太子贬为偏安一隅的藩王,便一直郁郁寡欢。
他自小不得父爱,母亲又对他极为严厉,处处将他视为大燕帝国的继承人来培养,令他每日四更便起床读书习武。
但慕容琏资质普通,身体又不如寻常男童那般健壮,因而时常被责骂怒斥。
或许是因为如此,他便更加讨不得父亲的欢心,甚至从未得过正眼相看。
长此以往,他在极度渴望慕容涅关怀夸耀的同时,也十分畏惧慕容涅。
虽有外祖父孟安护着,却仍未过过一天欢喜日子。
由于慕容涅只有一子,登基后便依祖制立了他这个嫡长子为太子。
但即便是坐在了这个尊贵的位置上,他所受的管制与责骂却半分不少,加上性子懦弱,有时连一些胆子大的宦官与宫女也不尊敬他。
但即便如此,他总还是大燕皇位的正统继承者。
然而他的母后被废,慕容琏自己也被废为齐王,眼见着一切虚荣与威望皆消失不见,他尚未成熟的心灵不禁更增添了郁闷与痛苦,每日郁郁寡欢,且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怨恨与气恼。
他恨透了那个魅惑并夺走父亲所有目光的狐媚贵妃,更恨透了外祖父的无能。
说到底,他最恨的还是自己的无能。
几次夜深人静,他都想悬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却又极为惧怕死亡。
几次踩上了矮凳,又几次将头套入绳索,却终究是哆嗦着走了下来。
不想这日,齐王府中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这群人打扮犀利,皆披着厚重的黑色披风,身着铠甲,一眼看去便是来势汹汹、不怀好意。
领头的那人一身腱子肉,语气与面庞一样粗鲁,不过礼数还勉强算过得去。
只见他单膝跪在慕容琏面前,先是亮出腰牌,再瓮声瓮气地道:“臣禁卫军骁骑苟亭,拜见齐王殿下。”
慕容琏一听他身份,下意识地便认为父亲慕容涅要派人处死或责罚自己,当下身子一抖,却还是强立着躯体,尽力保持着亲王的尊严,但语调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恐惧:“禁…禁军之人来齐州,有何要事?”
苟亭在禁卫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别的本事倒还另说,只是这识人的本事确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他见慕容琏此举,听其所言,当下便断定慕容琏性子软弱,极为缺乏安全感,心中不禁大喜,觉着日后必然易于被干爹及自己控制。
于是声音中不免透出些喜色,道:“殿下。臣奉陛下密诏,秘密护送殿下回京。”
又看了看四周,见王府正堂只有自己与慕容琏两人,便屈膝向前挪了几步,低声贺喜道:“臣在这儿先行恭喜殿下了。殿下此番回京,乃是要复立为皇太子,陛下的病已是回天乏术。”
说至此处,见慕容琏神色怔愣,便等着他回过神来。
十几秒过后,慕容琏面上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喜悦与希望,方才的恐惧一扫而空,却又立即皱了皱眉,语气确有几分焦急与难过,倒是不像是装出来的:“父皇…父皇的龙体已至如此…”
“正是。臣不敢欺瞒殿下,因而还请殿下即刻动身。金钱细软不必带,奴仆侍婢不需跟,更不能使任何人知晓。要是这中间出了什么闪失,臣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说罢,站起身来,示意慕容琏立即随他去。
慕容琏性子向来犹豫不定,听闻任何东西都不能携带,当下又是怔愣了一下,但他也知事情紧急,加上想到自己将要掌管大燕,生平第一次不再犹疑,随着苟亭出门去了。
出门前,为防王府寻不到自己而生乱,反倒有可能被人察觉自己的行踪,便在正堂留了一封书信,称自己要外出游猎几日,不必派人来寻。
苟亭瞧着慕容琏此举,又生出此人谨慎的感觉。
二人出了王府,苟亭扶慕容琏跨上马背,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朝司棣长安城而去。
慕容琏自幼虽然常遭责骂,但毕竟养尊处优,又因武艺不精,故而身子骨更是脆弱。
故而不能如苟亭等人来时那般,每日疾驰六百里。
马上的颠簸使得慕容琏头晕脑胀、几度下马呕吐。
因此一行人的进程便慢了不少。
五日过去了,却仅走到与齐州接壤的横州,距离长安尚有不短之距。
苟亭看着这个娇弱得不比女子强壮多少的废太子,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鄙夷。
但是他却打不得骂不得,训不得讽不得,还得乖乖地、恭敬地侍候着。
如此又慢腾腾地走了七日,算起来已将近整整半月过去,好容易才走出横州边境。
苟亭看着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慕容琏,心道即便强行加快步伐进了长安,若是这位殿下的身子垮了,自己不但白忙活一场,更是轻则被责打下狱,重则说不定要砍头。
这样想着,他便命令寻个驿馆先行住下,休息一日再走。
他觉着眼见着便要到了大燕中心司棣,决计不会出什么差错,一直谨慎悬着的心不免稍稍放了下来。
多日疲累,当夜三十个禁卫军士睡得极熟。
苟亭盘着腿坐在慕容琏房外,双手揣着佩剑,开始时,尚还听着四周的响动和房中的动静,可一直睁着眼睛到三更,也未发觉有任何异常。
估摸着慕容琏该是已熟睡了,苟亭实在困得不行,便心道只小憩一会儿,半放心、半提防地阖上了眼。
谁知这一阖眼便熟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且非凌晨。
苟亭急忙站了起来,看着太阳的位置,觉着已至少是辰时。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暗骂了自己一声,又轻轻地叩了一下慕容琏的房门。
谁知门内却毫无半点声响。
苟亭以为慕容琏尚未睡醒,便接连再叩了几次,却仍无人应答。
苟亭突然心慌不已,暗叫不妙,此时也顾不得君臣之仪,向后退了一步,再猛地向前出脚,一脚便踹开了房门。
房内竟然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慕容琏的身影。
苟亭顿时觉着头脑嗡地一声,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他急急上前几步,伏到木格窗前去看,这窗子倒是可以以一根木棍向上支开。
但苟亭看了一眼痕迹,只见一抹灰尘,并未看见木棍留下的划痕,因而不认为慕容琏昨夜支开过窗子。
但他还是一手将窗子支起,向下看去,却未看见慕容琏的身体。
他原想着,这驿馆仅两层,即使跳了下去,或是被人推了下去,也是死不了的,但如今仍未见慕容琏身影,当下心中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急。
他从不信佛,此时却胡乱在心中念起经来,迫切希望慕容琏只是出门逛了逛,而非遭遇不测。
一边念着,苟亭突然想到三十个军士尚未起身,当下心中更是奇怪至极,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的不妙预感。
因着禁卫军平日里向来训练严苛,一般寅时便要起身,最多也不会超过卯时,如今却未起。
他立即冲下去,寻到军士所住的两间房,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两扇门踹开,见屋内所有军士仍在四仰八叉地酣睡,便心头火起,又是掌嘴,又是泼冷水,才将这些军士叫起来。
然而这些人即便起了身,却仍是一副模糊且不清醒之态。
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人面上都荡漾着红晕。
苟亭见状,立即便嗅了嗅房内气息,嗅出一点淡淡的熏香。
他来不及去细思追究,而是咆哮着对手下这些军士怒道:“你们这帮废物,殿下不见了!还不快给我分散去找!若是出了任何差错,咱们一块去见阎王!”
这些军士霎时便惊醒了些,当下穿戴整齐,纷纷出了驿馆。
这家驿馆本就人少,苟亭回忆起昨日来时,驿馆掌事的貌似称这驿馆被一个富庶的商甲包下了。八壹中文網
苟亭连着威胁带利诱,那老板许是见他身穿铠甲,便软了下来,答应为他们腾出几间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