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则入狱后,韩聘因没有助逃或营救之举,故而未被慕容涅革职处置。
但他每日训练死士,与门客商讨造反的路线计策,虽已筋疲力竭,却还是要竭尽全力地想方设法营救楚则。
思来想去,他自己不能出面,京中又无可信之人能用。
因此韩聘便下了决心,决意冒险,前去寻远在洛阳的顾陵。
之所以称为冒险,一面是因着皇帝极有可能派人盯着他的动向,基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长安城。
另一面则是顾陵如今已是易王慕容渔的丈人,由于易王妃顾清的关系,致使顾陵许是会惧怕一旦东窗事发,便会连累了女儿女婿,故而未必肯忤逆圣意、搭救楚则。
且韩聘听闻顾清怀胎已有九月,不日即将临盆。
易王府这几日上上下下已忙得不可开交,请稳婆与乳母自是不必说了,宫里又拨了一批侍婢。
加上京中官员们觉出易王如今深得帝心、权势甚大,且多数人瞧出了皇帝大限将至、亲王之争近在眼前,不少人都押宝了易王登基。
因此都在翘首以盼地等着易王的孩子一落地,便争先恐后地送上贺礼,显然有站队皇位之争的架势。
在如此的情形下,韩聘心中清楚,寻求顾陵搭救楚则并非是上策,但他已实在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了。
眼见朝中官员皆不约而同地默契,认为皇帝不久于人世,那便无论如何都要赶在皇帝驾崩前,与楚则一同率死士与兵将控制朝野。
因而他已顾不得许多,便令楚则副将楚晋秘密前往洛阳,将楚则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知顾陵,求他想辙救出楚则。
韩聘心中默念,但愿昔日横扫天下的老将顾陵能够看在与楚则的师徒之情上,出手相助。
楚晋得了令后,便先赶回平南侯府,简单地收拾行囊。
自楚则被下狱后,本就无人问津的侯府更是门可罗雀,冷清到了极致。
虽说尚未到封府圈禁的境地,但府中诸人、包括楚则唯一的妹妹楚刢在内,活动范围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慕容涅曾多次想强纳楚刢为妃,却屡屡遭受拒绝。
此番似是肆意报复,在旨意中明令楚刢无诏不得出府,相当于变相地将这个仙姿玉貌、清冷美好的才女拘在了一块四方天地中。
这种滋味与入狱并无太多区别,不过是活动的范围大了些、饭食可口一些罢了。
楚刢自失去了池沐后,本就清冷出尘的她更加冷淡寡言了,那种悲痛欲绝的绝望使得她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派遣池沐入黥的兄长楚则,楚刢亦少了几分从前的亲昵,对待旁人便更是如此。
她每日关在房中,或弹琴,或下棋,或研磨作诗作画,已不知弹了多少遍池沐曾教她的曲子,又将棋盘对面的人想象为池沐,自行对弈。
除此外,她更是数不清写了多少篇怀念爱人的诗文,画过多少张池沐的英姿肖像。
她深深地陷在所有与池沐经历的过往中,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半点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更无心去听京中大事琐事。
如此便真如下凡之绝世仙娥,一尘不染。
…
池沐沉默地看着上帝视角中楚刢的日常行为。
楚刢为了他,不惜与外界隔开、疏远,一心扑在死去的、虚假的爱情上。
看着楚刢被慕容涅报复,整日沉浸在旧日时光中,成了活生生的权谋祭品,池沐的心仿佛被刀轻轻地割着,一片一片,缓慢,无声,丝毫不痛快,漫长得令他难以呼吸。
…
楚则被逮捕的夜晚下着暴雨,楚刢被院中声响惊动,便撑着伞,远远观看。
她亲眼看见一个宦官打扮的女子与兄长会面,又见兄长被韩聘请出书房,在一群披着蓑衣的兵士们的簇拥下,离府了。
至于其中对话,虽是听得断断续续,却也凭着聪颖的头脑猜到了大概。
第二日便传来圣旨,令她不得出府。
楚刢领了旨,便面无波澜地回了房中,继续旁若无人地读书作画。
如今见楚晋回府,楚刢便走出房来,面上有些期盼与淡淡的急切,见是楚晋后,不甚明显地失望了一下,却对着楚晋轻声道:“楚副将,我有些话想问你,不知你可否抽出些空来?”
这话一出,不只是楚晋,连周边的侍女都惊了一下,因着这是楚刢时隔甚久后,道出的第一句话。
楚晋想了想,认为时辰尚来得及,且实在无法拒绝,便点点头应下,随着楚刢到了正堂,一旁的侍女急忙奉上点心与茶水。
“楚副将,我想知道,我兄长是因什么被陛下关进天牢?”
楚刢单刀直入,语气冷冷清清,却还是掩不住骨子中的温柔,同时又保持着与生俱来的坚强。
“…这个,小姐…”
楚晋挠了挠头,有些犹豫是否要告知楚刢。
抬头间,却看见楚刢认真的神色,又听她道:“即使楚副将不说,我心中也能猜到一些。天子猜疑嫉恨兄长久矣,但若无实据,该也是不会轻易不顾民怨人心,便如此草率地将兄长下狱。”
她说至此处,便不再向下说,而是平静清和地加了一句:“楚副将是兄长最为信任的人,也是如今我最能信任的人。但求楚副将对我道出实话,无论是什么缘由,我都能接受。”
楚晋见她如此,叹了口气,终还是开了口,道:“小姐,旨意中说侯爷意图谋反夺位,而事实上…”
他看着楚刢美丽无暇、清丽动人的面庞,再看那双看破真相、内含星辰的眼眸,便接着艰难地道:“侯爷…与枢密使,似是在谋划着什么。莫说末将不知细情,不能告知小姐,即便末将知晓细节,亦不能…”
他言至此处,声音便愈来愈低,直至不再开口。
“恐怕不只如此吧。”
楚刢将茶水放在口边轻柔地吹了吹,道:“那晚,前来报信、穿一身宦官服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楚晋一听此问,当即便汗如雨下。
关于楚则与皇帝宠妃元贵妃的私情,如今只有自己与韩聘知晓。
他不敢想象楚刢知晓此事后的反应,却产生了一种感觉,认为楚刢或许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正想得出神,又听楚刢缓缓淡淡地开了口:“想必是宫中哪位嫔妃吧。虽说也有可能是宫女,但我观兄长与枢密使的紧张,便觉是宫女的可能性甚为微小。”
边说边看着楚晋面色,便更加坐实了心中所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清冷的声音如同一缕洁净的清泉,却又包含着点冷意与失望,道:“兄长为何要如此?或许天子对他着实不公至极,但以此种方式报复,决计不是光彩之事。何况兄长少年戎马天下,一身正气,在我心中乃是当世不二的君子,如何便至今日之地?”
说着便想起池沐之死,当下只感手脚寒凉,自爱人死后的心痛之感再度猛烈地袭来。
不过数月之间,即将相伴一生的爱人惨烈死去,一直敬佩爱戴的兄长变了心性。
她捂着胸口,碍着楚晋在场,依旧强撑着身体,保持着端庄大气。
楚晋觉察到了她的不适,忙叫小厮唤医者来。
楚刢却阻止了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上浮出一点淡淡的笑意,道:“楚副将不必担心,我自幼身子虚弱,多年以来一直如此。如此非常时期,想必你该是有重任在身,我已扰了你些时辰,便不再打扰了。”
说罢,忍着咳意,送楚晋出了正堂。
楚晋施了一礼,便快步离开了。
“小姐…您的身子愈发虚弱了。老爷向来放心不下您,如今老爷落了难,奴婢们若是照顾不好您,老爷有朝一日回府,奴婢们还有何颜面活于世间啊?”
楚刢的贴身侍女走上前,见楚刢以帕子捂着嘴角,咳个不停,又有些痛苦地捂着心口,便更加焦急地道:“奴婢这就去易王府,请王妃来为您诊治。”说罢,便急匆匆地跑走了。
“站住。回来。”楚刢的声音很少有如此严肃。
那侍女愣了一下,只得转回身来。
楚刢停止了咳嗽,面色如一张纯白的纸,身子本就纤瘦玉立,如今更是单薄得令人心痛,仿佛只需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
只听她道:“顾姐姐即将临盆了。这是多大的事情。你怎么能在此刻将她请到府上?我无大碍,只静养几日便罢了。”
话音刚落,便离开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