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集靠坐在收监亲王贵胄的监牢中，不住地向口中猛灌着酒。
见齐近来此，面上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问道：“可是吴渠派你来杀我的？”八壹中文網
“非也。越王殿下尚未下令。我此番是代表齐氏，为我惨遭杀害的先父齐旬来此。事到如今，想来江王也不需再隐瞒了。我只问你一句，杀害先父之人究竟是谁？”
齐近并不多言其他，单刀直入地切进主题。
“齐远认定是先皇，你却不得而知？”
吴集并未回答，反倒是笑了笑，靠着墙壁坐下，反问道。
“我只想知晓真相。来见殿下之前，我已问了舍弟，纵然他年幼无知，心存复仇之心，但派他刺杀先皇的人总归是江王你。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脱逃一死。若是你道出真相，我便求越王殿下予你一个全尸，为你保留亲王谥号，体面下葬。”
齐近看着吴集，哀伤的书生气质犹存，但所道之言却透着威慑。
“…呵。哈哈哈，想不到我吴集谋算半生，最终却沦落到需要靠你才能享死后尊荣之地。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吴集盯着齐近的双目，再度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之后，便道：“先皇确实曾属意我杀死齐旬。因他不喜吴渠，担忧齐旬兵权过盛而扶保吴渠造反。但最终却令我作罢，因此我并未杀他。当日出席婚宴之人皆有可能，却不是先皇与我。或许是齐旬权势太大，激起了不少人的恐惧与杀心，至于究竟是谁，我便不得而知了。”
齐近沉默了。
他不能立即判断出吴集所言是否是事实，却有一点可以肯定。
就是先皇吴昌确实意欲杀死父亲。
一股悲切与心寒霎时席卷全身。
他已无心再去问询江王是否以一碗药亲手杀死先皇，跌跌撞撞地转身向天牢外走去，走过拐角，却猛然撞到了一个人。
齐近下意识看去，便看见吴渠垂着头，眼神不敢去看他。
当下亦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行了一礼，离去。
一瞬间，两人皆觉昔日的君臣义、兄弟情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吴渠心事重重地回到宫中。
他正在犹豫是否做个样子先行释放陆叙，便有卫兵来报，称驸马陆煅携公主吴伊返京，现正在宫门外求见。
吴渠定了定神，下令将吴伊安置在其出嫁之前所住的公主宫，再命人绝不可声张此事、将陆煅单独带来。
“越王殿下。”
陆煅对着立在宝座前的吴渠叩拜下去。
他此前颇为看不起不得宠的吴渠，然而此时吴渠得势，却也不得不恭谨起来。
“起来罢。驸马此前去了何地啊？”
吴渠本就视忠于吴榘的陆氏父子为敌，加上陆煅夺了齐近所爱，便更无好声气，阴阳怪气地挖苦陆煅胆小惜命。
“臣…臣此前奉家父之命，前去向各州搬运救兵勤王，未料却到处吃了闭门羹。好在老天有眼，越王殿下带兵攻回，才未使江王诡计得逞。”
说至此处，他眼珠一转，话锋一转，道：“殿下实是戈楚第一忠臣功将，本便抵御大燕有功，如今又定乾坤，将扶保太子殿下登上大宝，请再受臣一拜。”
吴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冷笑着看向陆煅跪拜下去的身影，道：“驸马去的哪个州啊？江州是江王封地，你自然去不得。越州是本王封地，也未得信称你前去。至于楚州，本王从芝郡一路赶来塘城，怎的未得你前来求援的半分消息？”
“臣…”
陆煅无言以对。
对着越王，他总不能称自己贪生怕死，一出塘城，便将父亲陆叙的嘱托抛到了九霄云外，带着妻子吴伊在城郊农家战战兢兢地躲了下来，直到听闻越王战胜江王，才敢匆忙进城。
见陆煅不吭声，吴渠便也懒得再与他多言。
更是绝口不提扶保吴榘登位一事，正待让陆煅下去，岂料陆煅却突然再度开了口，道：“越王殿下。家父被江王所囚，江王如今已然伏罪，还请殿下将家父放出，尽快使太子殿下登位，如此，方可保我羌野朝局重回正轨。”
吴渠见陆煅并无作罢之意，暗示不成，便胆敢公然提出拥护吴榘，当下也不再犹豫。
随着他一声令下，殿外卫兵便一拥而入，将陆煅擒下。
“越王，你这是何意！”
陆煅在地面上不断扭动着躯体，想要挣开卫兵的束缚，但头却被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瞳孔，惊恐地看向吴渠，声音颤抖地质问道：“吴渠，你竟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取正统而代之？你与江王何异？你这般狼子野心，就不怕后世痛骂、史书抨击？”
“正统？何为正统？只因他比本王早出生，从正宫娘娘的胎里爬出，本王就要一辈子匍匐在他脚下吗？兄弟中，吴榘自幼被立为储君，享尽无上尊荣。吴集受尽父亲宠爱。只有本王，本王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
吴渠的双目渗出些骇人的凶光，本就粗犷的外表与声音掺杂了些少有的悲切。
他接着低声吼道：“二十年来，本王摸爬滚打，好容易才在舅父齐旬的扶持下，站稳了脚跟。本王拼命地立功做事，却依然不被父亲所看重，不被你们这些朝臣尊重。最终连舅父也因为本王，而被本王的亲人所害！本王的两个表弟因此失去了父亲！即便是为了死去的舅父，本王现在便明着告诉你，戈楚皇帝这把椅子，本王是坐定了！”
陆煅看着吴渠面上的狠厉与坚定，心下又是一哆嗦。
他本以为吴渠虽带兵进京，但太子吴榘毕竟没死，吴渠定然不敢篡权夺位。
然而此时来看，那把龙椅确实可使人抛去伦理纲常，甚至名声人性。
于吴渠而言，若是说此前他尚顾及臣民的非议与后世评说，但经由陆煅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的威胁，他反倒再毫无所惧。
联想到自己苍凉半生与齐旬之死，便更是彻底豁了出去。
离有从殿中屏风后走出，深感事情的顺利简直超乎自己预想。
戈楚的派系分裂与君臣离心显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众人在自己制造的圈套中，如野兽般拼命地撕咬。
想也知道，根本无人为黎民百姓着想半分。
“你都听见了。本王意已决，陆叙与陆煅不能再留。想来想去，只有用毒，方才不甚显眼，本王舅父，太尉齐旬便是被毒杀，吴集称他并未下手，如此便只有陆氏嫌疑最大。若是他们，此权当是为舅父报仇，即便不是，亦可掩人耳目，嫁祸至吴集头上。只是，这人选却至关重要…”
吴渠为彻底取得离有忠心，已然毫不隐瞒，堪称和盘托出，等待着离有的建议。
离有亦不再故作回避，道：“殿下可知汪太医？”
“可是齐远所提之人？本王记得齐远曾说此人发觉吴集谋害先皇，逃到太尉府中去了。”吴渠回忆道。
“此人可用。既然他已道破江王之举，又与齐远在一处，本便无路可退，殿下何不趁机许以高位厚禄，让他替殿下行此事？”离有轻描淡写地快速道。
“所言有理。所言有理。本王这便下令，事成之后，封他为太医令。”吴渠点点头，颇为赞赏地道。
六月初。
越王吴渠率人亲往陆叙被软禁处相迎，然陆叙却已气绝许久。
太医令汪时称陆叙是被江王吴集手下苛责而死致。
越王悲从中来，下令厚葬陆叙，追谥为振国公。
仅仅两日后，陆叙之子陆煅悲痛欲绝，服毒自杀。
因先帝吴昌仍未下葬，因而陆氏父子的灵柩便先行停在陆府。
公主吴伊身着孝服，接待众臣。
众臣皆对陆氏父子接连死亡感到怀疑，但却无人寻到半点证据，更无人敢多言半句。
即便是太子党人，敏锐的也感风向已变，越王将立已是不争之事实，便皆不愿做这无辜且无意义的陪葬之人。
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将矛头转向已下狱的江王吴集，纷纷求吴渠严惩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