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正想要起身,就听屋里出现第三个人的声音：“醒了？你说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取了个药名就是药精不会生病？就你这体质在脏水里泡了几个时辰、你也是真瞧得起自己。”
这么刻薄的话全鹤鸣山也就仉清泽说得出来，只见他端着药一边数落白术一边走到床边：“把药喝了。”
仉清泽平日里说话虽不好听，面对白术却会下意识收敛锋芒,他这次对着白术说话都这么尖锐,显然是气得不轻。
识时务者为俊杰,白术选择坐直身子后乖乖端起药来一口饮尽。良药苦口、这药苦得白术都忍不住微微颦眉。然后他眼前就出现了一杯水——是自家小徒弟端来的，白术给面子地接过、想要压压嘴里的苦味。
一入口、他才发现这水竟然是甜水：“好甜。”
仉清泽不由看了白逸这个“小马屁精”一眼。
“师兄。”白术唤回仉清泽的注意,“村里的粮食都怎么样了？”
在白术和其他师兄在对抗洪水时，仉清泽也没闲着、他正与时间赛跑,与城南百姓一起抢救地里的粮食。
“还能怎么样？”仉清泽说着,“孟江的水直接涨到山下,许多田都被淹了。不过也许是时也命也、你让种在山上的洋芋大部分还没遭殃，现在百姓们还冒着雨在挖呢。春萝峰上的大棚也没事，不过我们的大棚里主要是用于种一些实验性植株……”
在大烨,并没有梯田的存在。鉴于生产力和劳动力的限制，平坦的土地已经够百姓们耕作,山上的都是一些下等田。
这两年、白术想要推广土豆,却也不能急于一时。鹤鸣山种出一批种子后就交于周边的百姓种植。不过大烨的税征得是大米小麦,所以百姓们也没敢用土豆代替大米小麦种进良田。而是选择听从白术建议将那些土豆种在了山上,没想这些土豆竟成了江州的救命粮。
在心里估算一下后,白术松了口气。土豆四时可种，江州地处偏南,正适合土豆秋日种下、初春收获。只要江州城能撑过这个冬日，凭着这批土豆也能养活江州城。
不过所谓撑过这个冬天又谈何容易,如果江州城没有足够的食物,鹤鸣山也只能先拿出这批土豆帮助百姓们撑过眼下再谋将来。
白术努力思考着灾后的方案,现在的大烨可不是他前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华朝。
在他思索之时,仉清泽又开始打量着白逸。
人算不如天算，洪灾来得突然，所有人都在全心全意对付着天灾。听到圣旨得知白逸的身份后，仉清泽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面对白逸。
“没想到啊，我们家小白随便一捡都能捡到一个小皇子，这是什么运气？”仉清泽念叨着。
他一说话，白术和白逸都齐齐看向他。白术开始怀疑，仉清泽从小这么口无遮拦是不是脑子里少了一根筋，要不要让四师兄下次回来给他看看？
仉清泽感受到师徒两人的视线纳闷：“你们看我作甚，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运气嘛。偏偏是小白捡到了宫里走失的小皇子，要不是……哼。”
虽然他的后半句口没有说出来，白术和白逸却都听懂了仉清泽的弦外之音。鹤鸣山与皇室关系微妙，更是隐隐有血仇。如果应麟不是白术的“白逸”，他此刻绝不可能还这么安稳地呆在鹤鸣山。
白逸看了一眼仉清泽，又看着白术、忽然朝白术直直跪下！
“这是干什么！”仉清泽吓了一跳，“我又没说你什么。”
“师兄。”白术看向仉清泽，“我药喝完了，还想再休息一会。”
事实证明，仉清泽筋并不是真的只有一根。他瞄了瞄白逸又瞅了瞅白术，拿起只剩药渣的碗一转身走出房间：“你们师徒好好‘休息’。”
说完，他还难得体贴地把门关上。
白术看向白逸：“起来吧，地上凉。”
听到白术的命令，白逸却固执地跪在地上，并不起身。
“咳咳，能耐呀七皇子，为师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不起来就给我出去。”白术故意厉声道。
白逸一听果然急了：“师父！”
“过来。”白术叹了口气拍拍床沿。
犹豫了一会，白逸最终还是站起来，磨蹭着在白术床边坐下。
岂料他一坐下就受到白术的魔爪，只见白术用手捏着白逸的脸颊捏出一个小肉包：“怎么了？一脸委屈的样子？谁欺负你了？师父帮你收拾他。”
“没谁。”白逸摇摇头，“我怕师父不要我……”
“你呀。”白术不由叹了第二口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小时候我只是稍微冷落你一下。你就哭得跟小花猫似的，就这么舍不得师父？”
东方人表达感情总体上是偏内敛的，更何况是保守的古代人？可也许这就是稚子心境，听白术这么说，白逸马上点点头说道：“我要和师父一直在一起，我们拉过勾的。”
“那为什么朝丁知州表明了身份？”白术问他。
听到这话，聪颖如白逸又惊又喜地看向白术：“师父？”
白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皇室都没找过你，不管他们如何得知你的身份。为什么这时候会突然下旨要你回京？如今大皇子二皇子针锋相对、太子养精蓄锐。所有人都不敢打破这份平衡、却又盼着有人能打破这份僵持。而一个横空出世的皇子就是一个破坏平衡的砝码。”
说着白术牵着白逸的手，这两年白逸身量开始抽条、就连手也大了不少，起码握剑不再那么费力，只是这手比身为成年人的白逸还是小了不少。
“无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自从为师捡到你那刻起、你就是鹤鸣山的弟子。师父问你，你想要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吗？”白术顿了顿说到，“如果是，师父亦会帮你。”
一说完，白术就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这是一个还未长大的、薄弱的怀抱。
“师父。”白逸闷闷地说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那日表露身份、只是一时情急。”
这个怀抱是白逸的情之所动，自从他的身份暴露以后、他一直对此惴惴不安，他万万没想到白术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依然和以前一样待他，甚至愿意为他走上一条凶险之路。
似乎真的他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白逸都会无条件地包容他。
白术清楚地感受着白逸的呼吸在他的耳畔吹过，那是代表一个人的鲜活的呼吸。
他当然知道白逸那日是无奈之下的权衡之策，若要通过丁知州调动一州府兵，如果不能说服他、就算是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一定有用。
可这也导致了白逸的身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天下人眼中。如果白逸的身份还只有少数人知道，白术利用假死等方法没准也能帮白逸逃脱皇子这个身份的束缚，可是如今白逸若是假死，皇室定会借机问责鹤鸣山。
白术回抱住白逸，安抚他：“放心吧。一切都有师父在。”
此时此刻，白术没那么天真以为白逸还可以游离在夺嫡的风波之外。可是只要他够强、鹤鸣山够强，白术不信他护不住白逸。
他侧过头将视线放在窗外。
在窗外，是江州。
鹤鸣山为了收纳江州百姓，除了机密之处不让人近外、就连弟子院都让了出来给百姓们安身。虽然师兄们不想打扰白术休息，可百姓们的说话声依然穿进了白术的耳中。
白术蒙上眼纱带着白逸走出院门，一出门就看到了有一个妇人和一个老人躲在角落里说着话。
“娘，别急，一定会找到相公的。”
“我、呜呜……他爹已经走了，他要是出事，我可怎么活啊！”
洪水来势猛如虎，虽然鹤鸣山和衙役府兵们都已尽力，还是有百姓没有找到。
白术摇摇头借着往前走，又看到一个糙汉哭得像是一个两百斤的孩子：“啊啊啊啊！我的地啊！我养的猪啊！这些都是我娶媳妇的钱啊！如今、如今全没了！呜啊啊啊啊啊！”
随着白术继续走着，他听到越来越多不同的哭声。当然，这里面也有人笑着，只是大多离不开“苦笑”、“强颜欢笑”。
也不知走了多聚，白术终于走到正一殿。他本也还病着，平常稀松无奇的一段路，硬是被他走出一身薄汗。白逸只能在一边心疼地牵着他。
正一殿此时被充作了知州临时大堂，让祖师爷多看看人间奇葩。
“要是我娘有个三长两短，小心我二叔摘了你的乌纱帽。”
白术走进正一殿时，正看到一个人指着丁知州的鼻子骂，定睛一看、如此胆大包天之人还是个熟人——原是于府二公子于颢是也。
丁知州有些不耐应对他，可碍着他的身份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说道：“请二公子放心，我已经派人尽力搜寻于夫人的下落。于夫人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于二公子若是着急地很，与其在这为难丁大人不如自个撑一尾小舟去寻令堂？”祖师爷面前，白术决定承担弟子责任、替他点拨一些愚昧世人。
“谁？”于二扬着脖子转头，“你在教小爷我做事？”
结果他一转头就看到了白术，他一见到白术就想到他受到的那顿毒打、不禁瑟缩了一下。可他一看白术左右没有师兄在，气焰立刻又上来了，完全忘了此刻他踩的是鹤鸣山的底盘。
他指着白术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妖人！都是你害得我娘下落不明！听说你在洪水爆发之前就预料到了洪水的来临？后来在孟江边还召唤了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帮忙修堤坝？哼！知州大人，一定就是此妖人引来了洪水！还不快速速将他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