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谁?”应麟混沌的思绪中,忽然出现了一缕灵光。
可是他脑海中的声音却不再作答,任是应麟百般呼唤也再不出现。应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他”对他非常重要!
一股迫切感在应麟心中油然而生,他要逃出去、逃离这个笼子!他绝不会如脑海中那个人所说地“永远呆在这里”。
要真正地逃走,应麟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这个笼子。于是当邬彦明再一次来到笼子前时,应麟装作一副脆弱、胆小的样子,他怯生生地、强忍着疼痛对邬彦明说:“师……您能把我放出来吗?我可以帮您干活、绝对不会逃跑!”
其实应麟想要卖乖地叫一声“师父”的,可不知怎的、这声师父,他一直喊不出口、便只能称邬彦明为“您”。
也许是他这幅样子取悦了邬彦明、也或许是邬彦明确实需要人帮忙打下手,听了应麟的请求、邬彦明竟真的把他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只是还在应麟的双脚间戴了重重的镣铐。
应麟并不因此沮丧,他就算是爬、也迟早会爬出这个山谷的。
他从笼子里出来以后,日子倒确实比在笼子里稍微好过了一些。倒不是因为邬彦明对他手下留情了,而是随着应麟受过的毒药越来越多,他的忍耐力越来越好、感觉也越来越麻木。他甚至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腐烂而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山谷中的落叶转了几个轮回,有一天、一声尖叫划破了静谧的天幕。应麟脚戴镣铐从那个小茅屋里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卷了刃的菜刀。随着应麟的移动,菜刀上的血迹滴落进土里。
应麟环视着周围,他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杀了邬彦明。可是他却不知道接下来他要何去何从,他想找那个“他”,可是又该去哪里找呢?
“哈哈哈哈哈。”讨厌的声音又从应麟的脑子里钻了出来,“‘他’早就不要你了。你看看你的手,‘他’怎么还会喜欢你呢?”
“不可能!”应麟下意识地反驳,他心中有一股笃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说完应麟挥起菜刀狠狠地从空气中划去:“滚开!”
脑中的声音却没有离开他,反而含着嫉妒与怒火地说道:“呵,可笑,明明你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
“就算他不会离开你又如何?”
“应麟,你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四面八方的讥讽声围绕着应麟,应麟只觉得自己脚上的镣铐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几乎要把他拽进地里!山谷不知何时开始被黑暗从外向内吞噬。
看着越来越近要吞没了他的黑暗,应麟控制着沉重的双脚不停地向前跑着,就算耳边有声音叫他放弃,他却依然磕磕绊绊地向前跑着!可是脚上的镣铐实在太重了……应麟跑着跑着被忽然出现的石子绊倒进一片药田里!
这片药田曾经帮邬彦明做出太多的毒药,这些毒药虽然让应麟变得百毒不侵、却也破坏了他的根基。应麟此刻已无力站起,他咬牙、选择用双手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爬!
然而他身后的黑暗却比他速度快多了,很快!应麟的小半身子被黑暗所吞没。应麟的双手都沾满了土,他的指甲都裂开了来,他几乎绝望地抬头、看向遥遥不可及的远方——难道他真地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一朵花落入了他的眼中。
那花颜色艳丽、呈紫红色,花瓣如菊似散开。
应麟自然认得此花,此花名为——白术。
“逸逸!逸逸!”
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闯入白逸的脑中,随之一起的还有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他勉力抬了抬眼眸、一个青色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
白逸想要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想给眼前之人一个拥抱:“师……师父,我回来了。”
然后他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有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这片温暖之中,白逸又跌入了黑暗之中、不过这次的黑暗却使他安心。
等到他再次醒来后,迎接他的是鹤鸣山熟悉的钟声,认真听的话、还能听到诵经声和混杂在一起的来自人间的嘈杂。
白逸勉力使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他迫不及待想去找白术。
“怎么起来了?”就在这时,白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快躺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身影,白逸好像将星光都装进眼底:“师父!”
因为多日没有进食、又受了毒物的折磨,白逸此时的声音哑得不像话。白术却觉得这是他听到过的白术喊过的、最甜的一声“师父”。
“诶。”白术端着盘子走到床边,“来,师父刚刚去给你炖了鸡汤,快趁热尝尝。”
白术是直接将一瓦罐的鸡汤都端了过来,他拿空碗先舀了半碗鸡汤,然后拿着调羹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散上面的热气后,他才将调羹凑到白逸嘴边:“啊,先喝口汤垫垫胃,等会再吃肉。”
由于白逸刚被白术捡走时就已经八岁了、并不需要人喂饭,这还是白术第一次亲手给白逸喂饭。白逸却很受用,即使他没有到无力自己进食的地步,还是晕乎乎地张开了嘴。
白术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将鸡汤喂入白逸嘴里,甚至连鸡肉都是被他扒成鸡丝再喂给白逸。
这一幕刚好被误入的仉清泽撞见:“诶呦喂……”
仉清泽这一次没有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过白术并不因他的言外之意所动摇:“亲师父照顾一下大病初愈的小徒弟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仉清泽哪敢怎么,要知道白逸的毒可是为了白术受的。
如果是白术中了邬彦明的毒,没有那金线蛊、若最终调配不出解药白术就只有死路一条……事实上七日已过,无论是邬彦明还是路恒都没有调配出真正的解药。所以白逸对于白术有真正意义上的救命之恩。
就凭这一点仉清泽也不会对此说什么,他只是感到一丝丝的嫉妒,要知道白术都没有这么对过他们这些糟糠师兄!
身为“大方”的师兄,仉清泽把这丝隐隐的嫉妒吞回肚子里,他来找白术也是有事的:“我们已经和愿意参与道医协会的道观签订协议,将会派学有所成的弟子跟他们回到他们的道观中。至于邬彦明、我们用尽办法撬开了他的嘴,结果他说他收过的药人都已经死绝,并没有幸存之辈。”
说到邬彦明时,仉清泽略略皱了皱眉头,尽显对邬彦明的厌恶。
白术听言想了想:“既然如此,就先把他交给四师兄吧,四师兄想要编撰药典、邬彦明应当能帮上一些忙,若四师兄不需要,就将其处理了吧。”
就算这辈子,应麟并没有落入邬彦明的手里,邬彦明身上的罪孽也罄竹难书,没有理由放他一马。
白术的处理并不在仉清泽的意料之外,他便转身摆摆手说道:“那你好好照顾你的小徒弟吧,我忙去了。”
望着潇洒的五师兄离开,白术还想再给白逸喂点鸡汤,结果就看到白逸露出一副傻笑。
“怎么了?突然这么高兴?”白术不解。
白逸把笑往回憋了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还是坦诚到:“想到不会有小师弟了,忍不住高兴。”
听他这么说,白术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拉着白逸给“应麟”收拾新屋子的事情,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你呀。”其实白逸这么高兴实属不妥、因为他在庆幸邬彦明收过的药人都已经不在了,白术却对这样坦诚的白逸生不起气。他本身就是个只在乎身边人的人,只要白逸没事、他就十分满足。
白术并不打算和白逸讨论他的身世,在他这里、应麟已经死于葛贵妃的追杀,白逸只是他从路边捡来的小乞丐。他低声和白逸说着:“以后不会有什么‘师弟’,就你一个人好不?”
白逸怎么会不好?他甚而用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力气高兴地抱住白术,尽显粘人本色。白术也宠着他,任他抱着。
在白术的细心呵护之下,白逸恢复地很快。而且因为他提前使用了铸体药浴,恢复后的他比同龄人体魄更加强健。
路恒一把脉,喜道:“小师侄这底子、已经可以开始练习内功!”
他这一句话,让白逸告别可以躺在床上被白术伺候的好日子。白逸虽遗憾却也不念念不舍,他也想变得更强!当初邬彦明那飞镖但凡他反应慢点就会打在白术的身上,他可不想让他师父受一次他这次所受的苦。
然而稀奇的是,就连白术也开始试图跟着师兄们学武。面对师兄们的调侃,他不好意思地说:“起码下次见着危险时,能自己躲躲。”
普天之下,恐怕很难见到会有师徒二人同为学生地共同上课。更为少见的是,身为徒弟的进步神速、身为师父的练了跟没练差不多。
在师兄们促狭的目光下,白术选择另辟蹊径!只见他怒而搬了一大堆传说中可助人功力大增的灵药进了实验室。
“世界是物质的。”白术言之凿凿,“武功、内力等存在表现虽玄妙,但是肯定有其内在规律。只要掌握其原理、就能化理论为实践。”
师兄们对视一眼,竟然觉得颇有道理,于是好多人都加入了白术的研究队伍中。
武学没有止境、科学探索不尽、时间也一望无际地前进着,鹤去鹤来、竟是又到了秋日。
秋乃丰收之际,往小了说,春萝峰上的鹤鸣山自己养的猪、种的菜都该收了;往大了说,年初之时、鹤鸣山传给百姓们的农耕之法也到了验收的时候!
果实不是凭空冒出的,麦穗也不是一日长成的。其实在这一年农耕的过程中,谷物蔬菜长得好不好,百姓们心中自是有底的。
陈家三郎数着地里的麦子,简直做梦都会被笑醒、有了鹤鸣山的农耕之法,没准他们家明年就可以给他娶上媳妇了!而那些当初没有选择相信鹤鸣山的,肠子都悔青了!虽然他们当初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是想着就算错过今年也不打紧、明年再跟着鹤鸣山也一样。可当他们看到别家双倍的亩产时,依然悔得夜里睡不着觉——那可是多了一年的收成啊!
不过在这江州之中,有人面对翻倍的收成依然笑不起来,那就是江州王。
当初他为了给别人营造王府与鹤鸣山亲近的假象,特意在鹤鸣山传农耕之道时做了表率。如今,他名下地庄已将账簿呈到他面前。
“王爷。”王府护卫禀报,“葛贵妃的人又被我们的人拦了回去。”
“贵妃倒是锲而不舍,这么重视鹤鸣山?”江州王颇有些头疼,他看着手中的来信,“鹤鸣山留不得啊。”
王府护卫深知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但是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也还是有一点忠心的,他还是忍不住问:“王爷何必一定要对鹤鸣山赶尽杀绝呢?王爷是觉得不能将鹤鸣山收为己用、却又担心其倒向别人。可是王爷,恕属下直言、您当初只去了鹤鸣山一次就认定鹤鸣山不会顺从王府是不是过于果断?您可是大烨亲王,我们扶持的更是大烨正统……若是您愿意三顾茅庐、礼贤下士,何愁鹤鸣山和那白道长投入别人门下。”
江州王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护卫难得说写肺腑之言,他也没生气、反而和其细细解释:“你可知何为‘立场’?”
“立场?”护卫不解。
“人这一生少有自己能做主的,他们的立场就决定了他们的所思所想。你觉得咱们头上那两个现在斗得死去活来的皇子换一个身家还想斗吗?”江州王缓缓道,这种例子也只有他敢举了,“鹤鸣山几十年前是天下第一宗门,却受到先帝的打压,他们师门内不知有多少惊才艳艳之辈或是被困于山中或是死于天青卫的手下。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经过先帝打压、依然愿意忠君。可是当他们想尽办法钻着律法空子、想要重振声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无论他们要投入哪个皇子门下,他们都不会是真心实意的。我们这几个皇子都没有那个真正收服鹤鸣山的本事。
江州王说时,颇有两分恨铁不成钢,接着他把手中的信甩在护卫跟前:“鹤鸣山若是投入哪个皇子门下,也只会想方设法搞得天下大乱。而本王必须在太子继承大统之前维护这脆弱的平和。这信也证明了,鹤鸣山确实心怀不轨!”
王府护卫捡起信件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城东十里外清风寨,或为鹤鸣山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