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问,臣不能不答。
可杰公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心里也不好受,更不想独孤御难受,半晌,才忍着心中酸涩,勉强开口:“圣上,许是娘娘还不知道您御驾归来的消息吧。您是知道的,前头京城里不太平,娘娘身份特殊,不能暴露,小心驶得万年船。您放心,娘娘一向聪慧,一定能保全自个儿的。”
独孤御机械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一定是因为夕夕还不知道朕回来的消息。”
目光在玲珑阁里扫视一圈,见院子西角摆着个石桌石墩尚且完好,径直走过去,也不嫌脏,穿着崭新的龙袍便坐了下去。
“那朕便在这里等她。朕一定能等到她的。”
杰公公想劝说两句,可他看到独孤御脸上坚定又满怀希翼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大齐新帝,登基头一晚,不在皇宫里过夜,却在破败的怡王府里空守,成何体统?
好歹,也该将这怡王府收拾一下。看现在的样子,别说是住人了,连坐都坐的十分勉强。
反正独孤御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怡王府里等顾惜夕,杰公公连夜便安排人来怡王府里收拾。
疯长的杂草?剪!召皇宫的花匠们,把最稀、开得最好的花卉苗木,连夜移植到怡王府里来。
被砍掉枯死的果木?换!务必换成顾皇后喜欢的果木品种,重要的是,果子要大,要多,还要甜。
烧毁的楼阁家具?连夜拆,连夜盖,盖成和原来一模一样的!
这毁的哪里是小院家具?毁掉的分明是新帝和新后的甜蜜回忆!
那还得了?必须抓紧恢复。
一连半个月,昔日怡王府,新帝的潜邸里,都响着叮叮咚咚的翻修声。
因独孤御坚持要在这里等顾惜夕,正好怡王府也在翻修重改,宫里的御厨们干脆也趁机在怡王府里加盖了炉灶,把那些锅碗瓢盆都搬来了,有的抓紧时间展露手艺、变着花样给新帝加餐,有的则任劳任怨在大灶上给工匠们做饭。
朝臣们也把朝会挪来了。
大齐刚刚经历了内战,百废待兴,朝臣们就站在玲珑阁外头,露天席地,长话短说,快速汇报完要商榷的事物,拟定出一个章程,再由独孤御定夺。
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从前要开三四个时辰的朝会,这么一来,往往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散了朝会便各自去衙门忙活,朝臣们有了主心骨,个个斗志昂扬,每个衙门里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
怡王府里终日喧嚣,足足持续了快两个月,翻修工程终于告一段落。
阖府焕然一新。
工匠们还贴心地在玲珑阁外,搭了一处遮雨的草棚,免得那些来此上朝的大臣们遇到个雨雪天气,被淋坏了身子骨。
独孤御原本是不愿的,可他扫了一眼工匠们呈上来的样式,觉得那处草棚还算有趣,像是夕夕喜欢的样式,便点头同意了,还特意叮嘱,要工匠们在搭好的草棚两侧挂上草编的兔子、小狗等玩具。
像极了哄小孩子的地方。
可惜,他只能见到一堆糟老头子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宣读奏折,看不到他的夕夕边玩耍草编兔子,边咯咯娇笑的倩影。
又过了两日,工匠们收拾好了工具,彻底离开了怡王府。
到了晚间,御厨们也回去了。
禁军退到了府门外巡逻。暗卫们则很有默契地屏住呼吸,纷纷藏在暗处护卫新帝。
从明面上看,偌大的、崭新的怡王府里,便只剩下独孤御和不离他左右的杰公公了。
和前阵子日夜赶工,人声鼎沸的怡王府判若两府。
独孤御是不在意的。
于他看来,不管是喧嚣的怡王府,还是寂静的怡王府,都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夕夕,整个世界都是寂寞的,又哪里有热闹和寂静之分呢?
他依旧默默守着玲珑阁,看着恢复原样的院落,思绪飘到半年前。
这里,有太多关于顾惜夕的美好回忆了,他守在这里,念着她,想着和她相守的一点一滴,这漫长的夜,一点也不难熬。
院子中间重新种上了一棵老葡萄藤,藤上挂着紫红色的葡萄。
独孤御看见了,脸上不禁带上了笑,对杰公公开口:“若是夕夕在,只怕这藤上的葡萄早就不剩……”
话音未落,皎皎月华下,那葡萄藤似乎无风动了动,叶子沙沙作响。
独孤御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谁知杰公公也出了声:“什么人在哪里?”
暗卫们应声落下,轻得像一片片羽毛落地,把独孤御团团围在中间。
那葡萄藤不动了。
独孤御又盯着看了会,心中起疑,抬脚朝着新种的葡萄藤走过去。
杰公公忙阻止他:“圣上,小心。”
“无妨。”
独孤御摆摆手,脚步继续前移。
他走到葡萄藤跟前,借着月光,将那树干、树枝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伸手在树干上摸了一遍,都没什么异常。
他依然不肯放弃,继续去查看地上的泥土。
在他过筛一般摸索了一圈后,终于在围着树根的一圈青砖上发现了不同之处。
那圈青砖上,有一块砖,比其他砖,凸出来了那么小半寸。很细微的异常,若不是他心中起疑,又检查的仔细,只怕根本发现不了。
独孤御伸手,试探着按了按那块砖,没有动静。
他又伸出两指,扣着那砖往外抽动了两下。
竟又被他抽出来寸许。
然而,接下来的动静,才是让他大为震惊。
那处他日日夜夜所坐的石墩旁,石桌之下,竟响起极轻微的咔咔声。
声音平息后,桌下陡然显出一个洞口,看那大小,大约能供一人出入。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杰公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下巴,又是惊慌,又是震惊:“圣上,这……这怡王府咱们也住了好些年了,这里什么时候竟有个大洞?老奴该死,老奴失察,老奴实在不知。”
独孤御却明白了。
全明白了。
他扶了扶额,却是从内而外地松了口气。
“大约,就是半年前才有的吧。”他说着,抬脚朝洞口走去。
不等他走到跟前,洞口处露出个小脑袋来,怯生生地朝他的方向喊:“夫,夫君?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