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沉默了,眼里分明闪过了懊悔的光。
顾惜夕就明白了:“你跟我和离了,对吗?”
“是……”他缓缓点头,声音有些痛苦,“若说我那一世,有何至死懊悔的事,大约,便是这件了。”
顾惜夕也沉默了。
她怕。
怕再来一世,独孤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她又存了些侥幸。这一世,她和他那样要好,若是她咬死了不肯和离,他会不会就不跟和离了呢?
“那后来……”
顾惜夕还是没忍住好奇,“我原谅你了吗?该不会你和我和离之后,我又嫁了你一次?”
鬼影笑了,面上许多的嘲讽。他摇摇头:“若是那样便好了。你恨我,恨得毫不掩饰,只怕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同我和离吧。当我提出和离时,你几乎是想也不想,即刻便在和离书上签了字,当天便离开了怡王府。”
顾惜夕赞同地点头:“这倒挺像我办事的风格。”
鬼影顿了下,面上的讥诮又多了几分:“后来,我去找你复合,你说什么也不肯。我没了办法,只好使了些手段把你困在我身边。如此一来,你心里对我的恨,便又多了几分。”
顾惜夕愣了下,猜不透他口中“使了些手段”,到底是什么手段?
鬼影继续往下说:“其实我临死那日,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上。我也想过要同你解释,只是……晚了,你我之间隔着那么多条人命,寥寥几句解释,又怎么消除得了你心中如山如海般的恨意?”
他飘下来,专注看着顾惜夕,眼里全是痛苦之色:“夕夕,你知道我临死前,想的是什么吗?我那时在想,虽然你同我说,若有来生,永不相见。我也想放手,来生不再见你,放你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可直到我跳下悬崖,我才发现,我放不下你,舍不得不再见你。想到来生若没了你,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便觉得这来生没什么意思,不要,也罢。”
顾惜夕听得心里发慌。
她清楚地知道,此刻他所说的话,全是对着他那一世,那个来不及听他说这些话的顾惜夕而言的。
她心里却泛起了许多酸涩。
来生啊……
来生若没了她,不要也罢……
她重重叹了口浊气,怅然道:“大约,就是你临死前存了这样的想法,才会变成魂魄,回到三年之前,来到我身边的。”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是鬼影用他的来生,交换了她和独孤御这一世的两情相悦?
她被这样的想法搅得心思沉重,一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遂摆摆手,意兴阑珊道:“你知道的,你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同你不在一世,不能替你那一世的顾惜夕原谅你。”
鬼影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知道。”
他直起身子,欲要离开,身形一顿,又折转回来:“还有一件事,夕夕,你一定要记牢了。”
“嗯?”
“两年,还有两年,边塞城会有战事。”
顾惜夕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答了句:“我知道啊。你不就是死在那时候吗?”
鬼影摇摇头,正色叮嘱她:“那是一场大战,会死很多人,不止是我。”
顾惜夕这才意识到严重性。她“啊”了一声,向他求证:“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爹,还有我大哥也……”
眼见着鬼影郑重点了头。
她的心便像是被重锤敲击起来的鼓一般:“那我大嫂和侄子呢?其他人呢?”
鬼影摇摇头:“我不识得你大嫂。但那一战委实惨烈,大火在边塞城烧了一天一夜,不单单是保家卫国的将士,边塞城许多无辜的百姓也皆死于那场大战中。如此想来,你大嫂和侄儿……”
顾惜夕盯着他,急道:“怎么说?”
“……怕也是凶多吉少。”
顾惜夕怔怔的,好半天,才找回点神思回来,钝钝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小手握紧成拳头,语气坚决道:“我不会让这种事重演一次了。”
鬼影点点头:“如此,甚好。”
身影一飘,消失不见了。
顾惜夕被这番话搅得彻底失了困意,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脑子里如同开了家车水马龙的戏院,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哄哄的。
她躺了好一会儿,挣扎着起来喊人:“翠花,翠枝,进来服侍我起床。
喊了有一会儿,房门推开,翠枝眼圈红红地进来,一开口,还带着明显的鼻音:“小姐要起来吗?可你受了伤,王爷吩咐了,还是静躺着养伤为好。小姐想要吃什么,喝什么,或是要什么东西,吩咐奴婢去拿就好。”
顾惜夕听出来她的不对劲,略想了想,猜测道:“夫君还是罚了影六吗?今日这事,真的不怪他。若是夫君罚了他,你替我同他说一声,要他好好养伤,不论是金疮药还是别的什么药,你都从我房里取,不必再知会我了。”
翠枝如同被人踩了痛脚一般,忙摇头否认:“奴婢同他不熟,并没,没说过几句话,小姐……小姐还是找别人同他说吧。”
顾惜夕笑起来:“他是影卫,时常藏在暗处保护我,你是我的丫环,就随侍在我身边,即便你同他没说过几句话,也算是与他朝夕相处了。我若找人帮我去同他传话,便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翠枝脸色泛起了两抹红晕,依旧嘴硬:“怎么就没有旁人比奴婢更合适了?照这么算起来,翠花她同影六不是也……”
正说着,翠花走进来,听到她的话,吓了捂住了心口:“啥?影六?乖乖,我的祖宗,小姐,您可千万别让奴婢去找他。奴婢自小怕黑,见他那黑衣黑面的样子,就怕得不行。就让翠枝去吧,她胆子大,人也泼辣,比奴婢强多了。”
顾惜夕笑盈盈斜睨着翠枝:“瞧,翠花她不敢去。我就说么,没人比更合适了。"
又用下巴指着自己放药瓶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夫君和我爹给我的药,都收在那儿了。你自己去看,需要什么药,直接拿就是了。快去吧,有翠花服侍我,不缺你一个。”
翠枝红着脸不想走,可心里到底是担心的。吭吭哧哧了半天,一跺脚,嗔道:“我就知道,小姐嫌我啰嗦,非要把我打发了出去。”
顾惜夕方才沉重的心思此刻好了许多,忍不住笑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非要把翠枝姐姐打发到影六身边的。翠枝姐姐快去吧,你多耽搁一刻,影六的伤便多重一分。”
这话说的翠枝果然不敢耽搁了,忙去药箱取了药,抱在怀里,一溜烟的跑了。
翠花这才瞧出门道来,望着翠枝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小姐,难不成,翠枝她……她和……和影六……”
主要是,影六那黑衣黑面的样子真的是太太太可拍了,翠枝她是怎么瞧上的?
顾惜夕含笑不语,伸手搭上她的手:“翠花姐姐,你扶我去找夫君,他去同我爹商量和离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