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昭泰帝宣布了裁撤顾家军以及调换驻防的事。
他居高临下,借机观察独孤御的反应。
就看到位列第一的独孤御孑然站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微低着头,眉宇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焦虑,似乎在为什么事烦心不已,甚至有些焦急,又有许多无可奈何。
昭泰帝心里一阵痛快。
看来,他这一系列雷霆举措,是彻底击中独孤御的软肋了。
他正要开口,让朝臣们对他的英明果断歌颂一番,他的太监总管却匆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奏禀道:“圣上,贵妃娘娘,薨了。”
“你说什么?”
昭泰帝震惊地跌坐在龙椅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总管,反复向他求证,“什么时候的事?”
“小半个时辰前。太医们说,娘娘乃是灯枯油尽,回天无术了。”
“姚氏……”
想起年少时的宠爱,床笫间的荒唐,还要无数个夜晚时,那个跟菟丝花一样缠在他身上的妩媚女人,昭泰帝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痛。
“姚氏……就这样,没了?”
他捂着心口,强忍着不适,疲惫地挥了挥手,”让臣工们都回去吧。朕……去看看姚氏,再送她最后一程。”
“是。”
总管直起身子,立在龙椅旁边,高喝了一声:“退朝——”
朝臣们鱼贯而出。
今日为何没有议完事便着急退朝,原因大家伙儿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对姚贵妃,有人无感,也有人时常去凤仪楼等地听书聊天,早就对对姚贵妃这个“妖妃”恨之入骨,如今听闻她死了,再不能媚主惑君,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对于昭泰帝的伤心难过,便有些嗤之以鼻了。
除了乾阳殿,有些心急的朝臣们便想去找更被大家看好的怡王殿下。
谁知四目张望之下,却寻不到怡王殿下的踪迹。
一打听,才知道一下朝,怡王殿下就匆匆出了宫,看那孤寂落寞的背影,想来他心里也不好过。
是了,最近昭泰帝越来越明显针对怡王,任谁被这样对待,都不会好过的。
朝臣们的心,又往怡王殿下这边偏了点。
而此刻,独坐在马车中的怡王殿下正看着马车外一闪而过的商铺,心事重重。
偶尔经过一间胭脂铺,独孤御心念一动,忙喊出声:“停车,快停车!”
马车紧急停下来。
杰公公慌忙过来问:“王爷,可是有什么要事?”
独孤御想下车,脚尖一动,又止住,招手示意杰公公附耳过来。
“这……王爷,老奴去这种地方不合适吧,老奴是个太……”
被独孤御眼风一扫,生生止住。垂头耷脑地应了:“是,老奴领命。”
怡王府的马车重新动起来。
留下忠心耿耿的杰公公在原地,在胭脂铺门口转了好几个圈,这才鼓起勇气,在来来往往出入胭脂铺的大姑娘小媳妇奇怪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挪进了铺子里。
“掌柜的,有……有那个……能洗掉眉笔的东西吗?”满面皱纹,面白无须的杰公公支支吾吾地开口。
见多识广的掌柜自动脑补,这位公公想必是想给自己画些胡须出来,又怕不好洗掉,届时到了御前不好伺候。
他深谋远虑地一笑,拿了十几款眉笔出来,热情介绍着每一种的用法。
杰公公听得云里雾里,只好又重复了遍自己的需求:“要能洗掉眉笔的东西,并不是要买眉笔。”
掌柜的眨眨眼,给他指出一条明路:“实不相瞒,我这里只卖这些女子的东西,但,若是论起要如何用,又如果用得好,却是远不如怡红楼的姑娘们有经验。贵客不如买了这些眉笔水粉,去怡红楼找几个姑娘问问?有这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做谢礼,想来她们是愿意教授的。”
“怡……怡红楼……”
杰公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王命难为,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那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男人们逍遥快活的地方了。”掌柜的笑眯眯的,“贵客不妨去见识见识,兴许,还有别的收获。”
说着,麻溜地把一大把眉笔一包,另外又包了许多胭脂水粉,一并递给杰公公:“一共三两二钱银子,谢贵客赏。”
杰公公:“……”
独孤御并没有着急进怡王府,而是提前下了车,在大门口徘徊多时,终于在耐心全无之前,等到了姗姗迟归的杰公公。
“怎去了这么久?”他不满地问。
杰公公沮丧地摇摇头,颤巍巍捧出被他当宝贝一样护在怀里的小瓷瓶,唏嘘道:“王爷,此水可,可洗眉笔印子。老奴终不辱使命,给王爷求来此水了。老奴尽忠了。”
独孤御拿过来,见那瓶子做工粗劣,细闻之下,还有一股淡淡的劣质脂粉味,不觉皱起了眉头:“这是从哪儿得的?”
杰公公没有回答,反而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低着头不肯说话。
独孤御更加疑惑:“抬起头来。”
杰公公呜咽着出声,徐徐抬起一张老脸。
就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印着十几个淡淡的唇印,把张包子样的老脸都块印满了。
两行清泪从杰公公浑浊的老眼中流出,冲淡了其中几个唇印,在脸上冲出两道浅红色的痕迹。
“呜呜呜呜,王爷,老奴,老奴彻底不干净了。老奴愧对王爷,愧对先帝,唯有一死,以正清白。”
独孤御吓了一跳:“杰叔,这是怎么回事?你脸上的唇印……”
杰公公屈辱地回忆,道:“老奴一进怡红楼,便如那唐三藏进了盘丝洞。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把老奴团团围住,任老奴如何挣扎也脱不开身。老奴记挂着王爷的吩咐,只能与她们做言语上的周旋,又散了些财物,哄得她们高兴,才给了老奴此水。谁知,谁知告辞时,她们竟……竟轻薄了老奴!呜呜呜呜,老奴年幼入宫,清清白白了一生的身子,竟在临死前受此奇耻大辱,老奴,不,活,了!”
独孤御:“……”
手里的那个小瓷瓶,一下子,变得千钧重。
他正要开口宽慰杰公公几句,却听到门口传来声如洪钟的一声。
“贤婿一直站在大门口,是得了消息,知道我们今日入京,特来迎接我们的吗?贤婿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