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亲哥好好的一甲第一名，经过一轮殿试，却成了探花郎，顾惜夕是不开心的。当街被一个奇怪的老头送断袖，就更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了。
而比她更不开心的，自然有大把的人在。
其中，也包括高高在上的昭泰帝。
这位近来脾气越来越捉摸不定的帝王喝退了一应朝臣，把自己单独关在御书房里，目光阴沉地看着月国女王递交来的国书。
那上面白纸黑字，还盖着月国女王的玉玺，言辞恳切地请求大齐皇帝，将大齐镇国公次子送去月国和亲，月国愿以公主配之，借此机会，和大齐永修秦晋之好。
并附赠了一堆月国独有的珍贵药材、珍宝，虽在国书上说，这是送给大齐皇帝的国礼，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东西，真正重要的，是写在国礼后面，言明赠与大齐镇国公府的聘礼。
“镇国公府……”
昭泰帝如一只困兽一般，在御书房里团团转了好几圈，末了，一把将月国国书大力掼在地上，尤不泄愤，还用龙靴踩了好几脚。
“镇国公府竟要尚异国公主，顾家百年的风骨就此不要了吗？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他骂了半天，心里依旧明白，月国女王的联姻请求，他不能不答应。
顾仲泰不是镇国公世子，身上没有爵位，在军中也无挂职，也不像顾叔泰一般刚刚考取了功名，说白了，他不过是一介白丁。
以一介白丁，换取月国的联盟，这桩国婚对大齐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朝臣们不会反对的。
要说这件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镇国公府和怡王府之间，玄妙的关系。
镇国公府的势力不断壮大，就意味着，若是顾家因为顾惜夕，决定支持独孤御，那对他这个帝王来说，就是大大的不利。
莫非，他苦心孤诣，在这个位置上如履薄冰一般经营了十几年，等他百年之后，皇位却不能让他的子子孙孙继承，还要还给皇兄吗？
那当初，他又何必对皇兄……
“这个顾仲泰何德何能，他到底是怎么就入了月国女王的眼？竟然要把公主许配给他？”
昭泰帝迅速想着法子，“除了顾家，我大齐有那么多好儿郎，任由她们公主挑选，怎么就不行？怎么就不行！”
那月国国书看得他郁气一片，越看，便越觉得，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会同意让顾家和独孤御联姻。
“皇后……那个蠢妇！若不是她在朕跟前进言，朕又怎会行此糟招？”
昭泰帝气昏了头，干脆捡起国书，大踏步去了翊坤殿。
他就不来见皇后，突然驾到，翊坤殿自然一通手忙脚乱。
待皇后隆重地朝他叩拜下去，正欲说些夫妻间的软话时，劈头就被烫着明黄色封面，裱得厚厚实实的国书砸中了额角。
“皇后，看看你做下的蠢事！”昭泰帝怒不可遏。
他甚至觉得，当初他还做亲王的时候，前去凌家求亲就是个错误。
若他早知道凌阁老那样才识渊博，风流倜傥的人物，竟会教出皇后这样蠢笨的女儿，那他是万万不肯登凌府大门的。
不过，好像凌家……也不是所有女儿都如皇后这般愚蠢。听说凌阁老的五女儿，闺名叫做凌悦的，就十分聪慧贤良。
他想到凌悦，陡然想起来，自己当年会去凌家求亲，正是因为那一年在灯会上，偶然见到了两首小诗，意境格外的好，字也十分娟秀，一看就是个聪慧女子所写，不禁让他心生爱慕。
他着人去偷偷打听过，都说那两盏灯是凌家送来的，还有那熟悉凌家的人一口咬定，这样的诗，必是出自凌五小姐之手。
他这才兴冲冲登门，去凌家做客，言谈中装作无意，谈到了灯会上的小诗。
岂料却被凌阁老告知，让他心仪的那两首诗并非出自凌五小姐之手，而是凌三小姐所写。
再后来，他在一场桃花宴上救了落水的凌三小姐，虽博得了美名，却因看到了凌三小姐的身子，不得不给凌家一个交待。
他娶了凌三小姐，成就了当年京城中贤王佳人的一段佳话，却在大婚后苦闷不已。
能写出那种意境小诗的凌三小姐，却常常因为后院妇人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他争吵不休，搅得他精疲力尽。
却又时不时会给他提一些关于时局的巧妙观点和精妙推测，引得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这个妇人，时而有着非凡的见识和智慧，时而又显露出她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一面，简直就是个自相矛盾，谜一样的人物。
好在，他身边还有姚氏这么多解语花，平日无事时，便待在姚氏房中，遇到决策不定时，再去寻凌氏，这么些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到了近些年，尤其是登基称帝之后，凌氏那点见识就忽然到了尽头，再帮不上他一点忙。偶尔有所建议，还不如不建议，反而给他添了倒忙。
思及此，昭泰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和皇后的事，当年只道是巧合，是缘分，如今追忆起来，却有种他被皇后这个蠢妇设计了，糊里糊涂入了她早就织好的网的感觉。
这让他像是活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再看到皇后那张早已容颜老去，只剩下满脸的戾气的脸，便愈发烦躁了。
说话的语气便又重了许多。
“蠢妇！莫非你以为，朕重新启用了凌家，朕的江山，便能由着你指手画脚了吗？朕不妨告诉你，朕能立你，亦能废了你。这些年，你统领后宫，使得朕后宫凋零，皇嗣仅存其一，就这一条，就足以让朕废后，便是凌家，也说不出什么！”
他把国书一脚踢到皇后跟前，看着地上衣着华丽，抖如筛糠一般的妇人，便烦躁无比：“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守着你的翊坤殿，哪儿都不许去。后宫之事，都交给贵妃打理吧。”
扬长而去。
只留下噤若寒蝉的宫人，和凄凉凉趴伏在地上的皇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终于缓过劲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宫女也反应过来，忙上前来扶她。
被她甩开手：“都滚出去！滚出去！”
很快，翊坤殿便只剩下皇后一人。
她独自打理好凤冠凤袍，捡起地上的国书扫了两眼，咯咯怪笑了两声，将国书随手一丢，转身坐上了翊坤殿正中，象征着皇后身份，金碧辉煌的凤座。
她坐的笔直端正，除了额角被国书砸烂的伤口残留下的血渍，以及稍显凌乱的头发之外，一切都和她素日里接待命妇们朝拜的架势一模一样。
她清了清嗓子，用庄重威严，又满带着戾气的声音开口：“出来吧。”
翊坤殿后厅便转出来一个人，穿着布衣，戴着布帽，朝着她盈盈下拜：“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谢娘娘隆恩。”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枯槁的脸。
看那五官模样，正是清和长公主的小儿媳妇，已故林侍郎的长女，林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