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朕让你们和离,你又待怎样?”
昭泰帝掷地有声,语气不容置疑,向独孤御昭示着,他才是那个掌握一切人命运的、高高在上的皇帝。
独孤御原本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就这么弯了下去。
他仿佛忘了礼数,就那么直直地看向昭泰帝。
昭泰帝也不呵斥他,目光中带着了得意与威严,平静地与他对视。
好一会儿,独孤御的脊背弯得更低了。
他伏在地上,声音紧绷:“一切过错,皆是臣一人所为。欺瞒清和姑姑,收下清和姑姑的东西,谎称送去边塞城给清澜姑姑,也是臣的主意。王妃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惟有以我这个做夫君的命令是从。臣认罪,所有罪罚皆有臣承担,请圣上不要株连王妃。”
昭泰帝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悲伤痛苦了一个月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他甚至有些报复性地看着独孤御,好像只要独孤御更痛苦,他心里的难受就会被冲淡。
“那,怡王妃冲撞贵妃,惊扰凤驾的罪呢?你也要认下吗?”
独孤御握紧了拳。
他知道自己被昭泰帝拿捏住了。可他没有办法。
也许,继续装作对顾惜夕毫不关心的样子,看着她在内狱挣扎,才是此时的上策,可他做不到。
他相当于亲手把弱点双手捧给了昭泰帝。
可他不后悔。
一想到顾惜夕在内狱的遭遇,便是让他重新选上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内狱,把人带走。
“臣……”
他朝昭泰帝磕头,“认罚。”
“好,既然如此,那就……”
昭泰帝想要召执笔的文官进殿拟旨,正要喊他的贴身总管,那老太监就一溜烟小跑着从殿外进来了。
“圣上,清和长公主求见。”
昭泰帝以为清和长公主是来请他“主持公道”,要求严惩怡王夫妇的,正中他下怀,便随口答了:“宣她进来。再把于越叫进来,朕要拟旨。
于越就是今天当值的执笔文官,听说皇帝要拟旨,赶紧小跑着进殿。
和清和长公主差不多是前后脚来的。
昭泰帝一见清和长公主,就宽慰她:“你来得正好。怡王已经承认了伙同怡王妃欺瞒你的事实,朕正要为你主持公道,你也一并听听,看合不合你心意。”
清和长公主进来就看到独孤御跪伏在地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全然和她印象里清冷高傲的侄子不同。
再听到昭泰帝的话,立刻跪下磕头:“皇兄,臣妹来找你,并不是要请你为我主持公道的。”
昭泰帝轻笑了下:“那你想要朕给谁主持公道?哦,对了,你那个小儿媳妇有个嫡亲的妹妹,被皇后赐给了怡王做侧妃,听说境遇很不好,可是你小儿媳妇求你来找朕的?”
见他越扯越远,清和长公主索性就直说了。
她又磕了个头,不等昭泰帝叫起,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了:“臣妹来见皇兄,是想问问皇兄,我姐姐清澜的死讯,皇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还请皇兄看在清澜姐姐也算为国捐躯客死异乡的份上,莫要欺瞒我。”
昭泰帝顿了一下,微微点头:“没错,朕早就知道了。不只是朕,先帝也知道。只是怕你伤心难过,我们都没有告诉你。”
清和长公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果然和大儿媳妇王季媛告诉她的一样。
她醒转过来后,王季媛便把一切都说了,包括顾惜夕说的那些话。
她不在气头上,许多事情一听,也就明白了,瞒着她的人,又何止是独孤御和顾惜夕呢?最先瞒着她的人,是她至亲的两个哥哥啊。
他们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让她稀里糊涂过了好些年,活得像个傻子。
她今日初听姐姐死讯,一是悲伤,二是生气,气顾惜夕骗她。
可现在再想想,这分明是皇帝带头,才会上行下效。
她就算是生气,也不该怪到顾惜夕头上。自然,也不该怪到独孤御头上。
“既然如此,那怡王和怡王妃也不算欺瞒臣妹。他们只是遵照皇兄的意思罢了。既没有欺瞒,这罚,也就免了吧。”
这才是清和长公主求见昭泰帝的真正目的。
她听说因为她的缘故,顾惜夕被姚贵妃投入了内狱,正要去找姚贵妃说情,又听见宫人大惊失色地奔走相告,说怡王劫狱了。
不等她打听到详细的消息,又听说昭泰帝召了独孤御训话。
她深恐因为自己的关系,让怡王夫妇遭受不白之冤,这次紧赶慢赶,赶来乾阳殿求情。
昭泰帝却不肯。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由头,可以名正言顺的惩治独孤御。
方才,他连降罪的圣旨都打好腹稿了。结果这由头的苦主,他的亲妹妹就忽然说,她不追求了,不用惩治了。
那他打好的腹稿怎么办?
“清和,朕虽也瞒着你,却和怡王瞒着你目的不同。朕是为了你好,而怡王……”
独孤御立刻叩头,趁机从袖兜里抽出顾惜夕让杰公公捎给他的帕子,装作咳嗽的样子,往脸上一捂,那双桃花眼里就泛起了水光。
“清和姑姑明鉴,御儿也是顾忌您的身体,怕您吃不消,才瞒着您的。”
清和长公主见病弱欲倒的模样,心就软的跟一团浆糊似的,又想起他母亲早逝,先帝驾崩后再无人可以护着他,越发的心疼,便想要张开羽翼,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他。
也保护他的王妃。
“皇兄听到了吧,御儿和怡王妃是为了我身体着想。先前是我犯了糊涂,现在我想通了,不追究了。不但不追究,我还要感谢御儿夫妇。皇兄也别做那恶人了,别吓到这对孩子。”
昭泰帝:“……”
他咬咬牙,不甘心道:“就算清和不追究他们,那贵妃呢?因为楚王之死,她本就伤心难过,怡王妃在灵前喧哗,惊扰死者,冲撞贵妃,这件事难道不该罚?怡王冲到内狱劫人,不把朕放在眼里,难道不该罚?”
清和长公主想说,那也是因为她突然昏倒,她的小儿媳妇不当事,慌乱之下才会惊扰到姚贵妃,也不能怪怡王妃啊。
明明一群人都在那里叫嚷,姚贵妃偏偏挑了做老实,看着最包子的顾惜夕送去内狱,这也说不过去啊。
一抬眼,却看见独孤御冲她轻摇了摇头。
跟着那“可怜的孩子”就认罪了。
“圣上所言,臣皆认罪。请圣上责罚,臣绝无二话。”
清和长公主眼里泛起了泪花:“皇兄,御儿也是一时情急,你就算要罚,也从轻发落吧。先帝可就剩御儿这一支血脉了,他又是个病恹恹的身子骨,经不起磋磨的,唉。”
她越说,越难过,竟嘤嘤哭起来。
磨好了墨,提着笔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拟旨命令的于越小心翼翼地请示:“圣上,还……还拟旨吗?”
“拟!”
昭泰帝咬牙切齿道。
可左右清和长公主眼巴巴地看着,又有文官铁笔在握,清和又提到了先帝,他这个自诩得位于先帝的皇帝,也就不能罚的太重了。
“传旨,怡王妃不知礼数,着降为二品诰命,在怡王府禁足思过一月。怡王在大内劫狱,无视法度,罚俸一年。”
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又咬牙补充了一句:“另,着怡王受杖刑五十,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