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夕僵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混乱。
有无数张人脸从她眼前晃过。
一会儿是皇后雍容华贵地向她宣布:“本宫做主,将湘儿指给怡王做侧妃。”
一会儿是林湘红着脸,朝她娇娇柔柔地喊:“王妃姐姐。”
一会儿又是独孤御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语调真诚又暧昧:“我也不爱纳妾。”
……
掌心传来尖锐的疼,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了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划烂了,流了血,淅淅沥沥染出一个红道道。
她忙将手在裙子上一抹,不及多想,脱口而出:”这事……臣妇得同夫君商量商量。再者林家书香世家,想必林尚书不会肯的。“
皇后目光闪了闪。
她敏锐地捕捉到顾惜夕自称的变化。
昨天她还自称臣女,今日就成了臣妇?这一夜之间,她和怡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皇后毕竟是六宫之首,经历的风浪多了,心思也深沉了许多。纵然她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绝不会让顾惜夕看出来。
只是冷了脸,用上位者的威严语气,冷冷质问她:“怎么,顾氏,你想抗旨不成?”
顾惜夕咬着唇没说话,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皇后松开拉着她的手,语气越发地冷:“你要学你母亲做妒妇,也要看清楚自己嫁的人是谁才行。你嫁的,不是镇国公那样的莽夫,而是皇室宗亲!你放眼看看,有哪个亲王只娶正妃的?你既做了皇家的儿媳妇,就要担上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身为正妃,更是要贤良淑德。你不肯让怡王娶侧妃,若是你生不出来一儿半女,难道要断了皇家的后吗?”
说完,语气一转,又做了语重心长的模样,软语劝她:“楚王虽失势,可圣上当初说的事依然作数。你也想怡王好,是不是?若要他好,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生下子嗣。你把湘儿领回去,她是侧妃,你是怡王正妃,总越不到你头上去。再者林尚书在文官中颇有威望,怡王若得了他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夕夕,你得顾全大局。”
顾惜夕垂着眼,忍了又忍,看着一旁林湘温柔小意、诚惶诚恐又娇羞自喜的模样,实在碍眼的很。
她就没能再忍住,小声回嘴道:“皇后娘娘这是确定,林二小姐能生?这怎么看出来的?能打包票吗?要是一年半载,她生不出来,难不成还能退货?”
一辈子都没生过的皇后娘娘:“……”
干脆,拂袖而起。
“本宫赐婚的旨意已下。不瞒你说,让林湘给怡王做侧妃的事,便是圣上,也已经首肯了。”
“顾氏你若想抗旨,那就好好算清楚,看看你们镇国公府有几个人头够砍!”
“你也别回怡王府去了,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走。”
“湘儿退下吧,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好生回去准备准备。”
一时间,偌大的翊坤殿,人走茶凉,就只剩下顾惜夕,和身后监视她罚跪的嬷嬷。
她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数着一块又一块的地砖,从这头到那头,数完了,便重头再数一遍。
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来,问她:“皇后娘娘问怡王妃,可想通了?”
她梗着脖子摇头。
便继续跪下去。
眼看着窗外从天亮到天黑,看着殿里掌了灯,看着看守她的嬷嬷打起了哈欠,看着来问她话的宫女泛起了黑眼圈。
也不知道她把地砖数到第几遍的时候,那来问话的宫女终于通知她:“皇后娘娘说了,怡王妃冥顽不灵,她瞧着头疼,要怡王妃即刻出宫,不可在宫里多留片刻。回府后,须思过二十日,每日抄写《女则》《女诫》十遍。”
将殿门打开:“怡王妃,请回吧。莫忘了抄写《女则》《女诫》,奴婢们每日都要去查验呢。”
顾惜夕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的太久,猛地一起来,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跪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起来了,才发现膝盖钝钝的疼,一动,痛入骨髓。
身后的嬷嬷催促她:“怡王妃快些出宫吧,别磨磨蹭蹭的,免得惹皇后娘娘不高兴。”
她不肯让皇后宫里的人瞧去了笑话,咬牙忍痛往外走,刚出了殿门,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翊坤殿的殿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殿里照过来的一抹灯火。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宫道黑乎乎的,路上看不见个人。
她扶着宫墙,一步一挪,费了好半天工夫才挪到了宫门处。
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皇后的吩咐,宫门没有落锁,守门的太监看见是她,连声催促:“怡王妃快出宫去吧,奴才就等着您出去了,好关宫门。”
她没吭声,忍痛挪出去。
宫门在她身后咔吱作响,跟着是一阵哗啦啦的落锁声。
她独自在宫门外缓了半天,继续摸黑往前走。
她记得来时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不远,只要上了马车,就能回家了。
可她拖着伤腿在宫门口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任何马车,空荡荡的,让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丝游魂?
“马车被打发回去了吗?”
她这么想着,心里反倒激出了顾家人不服输的那股劲儿,“就是爬,我也能爬回怡王府去。”
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看着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房屋越来越破,她才意识到,她对京城,是极不熟悉的。
这里不是她从小长大的边塞城,而是比边塞城大了十倍不止的京城。
她有限的几次出府,都坐在马车上,换句话说,她根本不认识回怡王府的路。
街上早没了人,两旁住的人家也早吹熄了灯,早早睡觉了,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她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转悠了两圈,实在支撑不住了,捡了个有门墩的人家,靠着门墩缓缓坐下。
膝盖越发的疼,好似有千万根针一起扎进她的皮肉里,疼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上的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照在她脸上,照出两条泪痕。
“夫君,我这是在哪儿?你派人来接接我,好不好?”
她把头靠在门墩上,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而今晚的怡王府里,却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彩雀楼里焕然一新,大红的被褥,大红的床幔,到处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儿臂粗的龙凤蜡烛燃得旺旺的,映出一个轮廓深邃的人影。
独孤御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等在彩雀楼里,极力按捺住想要开门出去看看的心情。
房门终于传来声响,他眉眼含着温柔的笑意,转头去看。
就看到被两个面生丫环簇拥着进来,穿着妃红色喜服,满面含羞的林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