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御顿住脚步,斜睨着眼打量跪伏在他脚边的顾惜夕。
不得不说,这张脸是绝美的,即便是慌乱之下,姿色也不减半分,反而比她先前故作端庄时的样子多了几分生动。
可惜,依然打动不了他的心。
他挣脱开,继续往前走。
顾惜夕被晾在了原地,惨白着小脸,瑟瑟发抖。
那血衣“独孤御”如影而至,懒洋洋提醒她:“挤两滴眼泪给他瞧瞧。他最怕女人掉眼泪。”
顾惜夕闻言,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干涸得跟久旱的土地似的,一点湿意也没有。
她茫然地睁着一双杏眼,不知所措。
“独孤御”上飘下飘,倏忽飘到她跟前,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幽幽道:“若是哭不出来,那我便日夜缠着你,直到你学会随时随地掉眼泪为止。”
“不要~~~”
顾惜夕吓坏了。
她母亲早亡,父兄常年忙于军务,全凭大嫂把她拉扯大。而大嫂,最擅长的就是讲故事,尤其爱讲鬼故事,什么冥王娶妻啊,人点蜡鬼吹灯啦,蛇仙抬棺啦。
她回回听完,都吓得几个月不敢走夜路。
真是怕死了。
独孤御闻声回头,就看到顾惜夕瘫在地上,垂着头,小小地缩成一个团,小脸泫然欲泣,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瞧上去好不可怜。
“呜呜,不要……我怕……不要这样对我……”
他冷着眼看她哭,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转身就走。
脑海里忽然闪过陌生的画面,眼前也蒙上了一片血红。
他听见山动地摇般的喊杀声,看见遍地都是残缺的尸体,血染的盔甲。残兵们高举着“顾”字旗,义无反顾地堵上隘口,一个倒下了,很快又有另一个补上去。
面容和顾惜夕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换上他的衣服,来和他告别,临行前,匆匆留下一句:“好好待夕夕。”
不久,便传来了男人阵亡的消息。
顾家军中悲声顿起,不知谁带头唱起了招魂曲。
独孤御头疼欲裂。
他使劲甩了甩头,再看顾惜夕时,就看见泪珠儿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流下来,滴在她的石榴裙上,洇出两小片颜色更深的红。
“来人!来人!!”独孤御勉强撑着,眼前的红色让他极度不适。
他的内侍杰公公连忙跟上去,伸手让他扶着,小声问他:“王爷,可是头疾又犯了?”
“嗯。”
独孤御眼尾泛起一抹戾色:“去查。本王今日的药,一定被人动了手脚。查到后,立即杖毙。不必来报本王。”
“遵命。”
杰公公眼风往顾惜夕那边扫,“那,王妃……”
独孤御平复了下气息,不知怎么的,耳边又响起那个替他死去的男人的话。
“好好待夕夕。”
“让她回锦绣园,没有本王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
顾惜夕的腿保住了。
她被几个家丁半押半请着往锦绣园走,走了一段路,大着胆子去看那鬼走了没有?
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半透明的“独孤御”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墙根处,懒洋洋地袖着手,身上的血迹倒是没了,一身白衣胜雪,面若冠玉,与刚才的活人独孤御别无二致。
就连眼角下的小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见她看过来,他勾起唇角冲她笑笑,嘴巴一张一合,跟着一阵风吹来,就消散了。
顾惜夕跟军中的参谋学过唇语,知道那鬼影刚才跟她说的是:“听话。”
她哀哀地叹了口气。看样子,这鬼是缠上她了。
可惜她现在不能出府,等解了禁足,她定要去请白云观的道士好好做一场法事,收了他。
一时又想,那鬼和独孤御一模一样,该不会那鬼才是独孤御,而方才那个活人……
“该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吧?”她在心里分析道,“怪不得他性子那么差,而且还……不,能,人,道!”
想到这儿,她更愁了。
她是被皇帝指婚给独孤御的,在嫁进来之前,连独孤御的面都没见过,更别提跟他有什么感情了。
谁知道大婚当天,皇帝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了立储标准,这下好了,朝野上下都盯上了她的肚子。
生孩子是不可能生的,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给独孤御生孩子。
谁让独孤家的男人个个都是情种,宠妾灭妻,爱得深情,先帝如是,今上如是,楚王亦如是。估摸着独孤御也逃脱不了这个家族宿命了。
她又何必要给一个注定不喜欢自己的男人生孩子呢?
但是怡王府必须要有子嗣,所以,对这件事,她早就规划好了——
第一年,培养独孤御和小妾们的感情,顺利种下希望的种子。
第二年,种子破土而出,长成茁壮的小苗苗。她也正好利用嫡母的身份,和小苗苗搞好关系。
第三年,时机成熟,把小苗苗抢过来。
这样一来,她既不用为独孤御生孩子,又能立稳在怡王府的地位。等日后她再寻个机会,或是和离,或是假死,逃出怡王府就是了。
简直堪称完美。
可若是独孤御不能人道,她这完美的计划就无处实施了。
顾惜夕郁闷地走进锦绣园,不等家丁动手,自己将园子大门从里面关上,再把门闩一插,小脸怼在门缝中间,颇为不放心地叮嘱外面的人:“关我可以,但是你们千万记得,要提醒王爷放我出去啊。别把我关起来就忘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跟着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她被无视了。
顾惜夕叹了口气,晃悠着往屋里走。
很明显,她是被独孤御关禁闭了,且是个没有期限的禁闭。
她有些担心,要是独孤御彻底把她给忘了,那她岂不是要在这小小的锦绣园里孤独终老?
越想,便越是烦闷。
她扬起嗓子喊她的丫环:“翠枝,嫂子给我准备的嫁妆单子在哪儿?拿来我看看?”
丫环翠枝从西厅探出头来,手下不停,继续噼里啪啦地打算盘,问她:“小姐什么时候关心过您的嫁妆了?这是要找什么?”
顾惜夕不好意思地笑了:“想看看嫂子给我准备铁锹没有?我寻思着,要是一直被关在这里出不去,不如,咱们挖个狗洞钻出去好了。”
“没有。少夫人说了,小姐是嫁过来当王妃的,王爷体弱,家里那些铁家伙一律不许带过来,免得惊吓到王爷。再说,家里那些铁家伙,小姐能拿得动哪个?带来只会白白累着马儿。”
翠枝说着,停下了打算盘的动作,眼睛朝算盘上瞄了眼,低头在账本上记下一个数,拿过去给顾惜夕看:“与其操心狗洞,小姐不如多操心下您的生意。这个月书局那边的账来了,您瞧瞧,少了多少?”
顾惜夕瞧了眼那个数字,眼睛都直了:“就这么点儿?”
“小姐最近总是推脱,昨儿说大婚太累,还没歇过来,今儿又说忧心王爷身体,明儿再找个什么由头,就这么耗下去,奴婢这账是做不下去了。”
翠枝把账本往她手里一塞,推着她往正房里走:“反正已经被王爷关了紧闭,小姐还是赶紧用功去吧。”
顾惜夕唉声叹气地往屋里走,并没有注意到,廊檐下,有一抹白色的半透明身影在那里停驻了许久。
“独孤御”沉着眼目送她进屋,嘴角边始终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他身形一飘,转眼便跟着她飘进了屋里。
而此刻,锦绣园外,却是另一番人仰马翻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