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最能说会道,这会儿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安慰他,又怕打扰他。
看他脊背绷直垂着头,像一面被砍断的军旗垂下来,连哭都没有声音。
她心里也跟着酸起来。
院中隐隐有动静传来,王宝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起身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就安静下来了。
她又回到屋里,轻轻地用自己的手覆住凌云横的手,“我让顾相他们还有那些官员先回去了,今夜咱们在这里住一夜。”
凌云横没抬头,被王宝簪覆住的那只手却翻过来,牢牢地握紧了她的手。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手背上。
她闭上眼,轻轻靠在他肩上,四周只余陈年木头淡淡的气味,经久不散。
……
老宅荒废太久了,实在住不得人。
木头糟朽腐烂不说,还有虫蚁,凌云横舍不得叫王宝簪受这个罪。
因此,凌云横一家当夜就住进了老宅外头围起的青砖大宅里,当地官员也很上道,趁势连夜把修建这座大宅的账目送来。
这样就算账目里有一二不妥,凌云横也不好太计较,本地官员顺利过关。
一家人都在青砖大宅里住着,只有凌云横在老宅父母的正屋里跪了一夜——
第二天出来的时候胡子拉碴,眼里都是红血丝。
早饭的时候凌云燕看见,吓了一跳。
两个孩子也都吓着了,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敢说。
等吃完早饭,凌云燕才找个机会把王宝簪拉出来,急道:“怎么回事,怎么让他跪了一夜也不劝劝他呢?”
“我劝他做什么?”
王宝簪打了个呵欠,“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十年没回老家了,现在想为爹妈做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跪一跪哭一哭,难道连这都拦着他吗?”
凌云燕听完叹了一口气。
不过……
凌云横那眼睛确实太吓人了。
这种事又不好叫太医,王宝簪就命人煮了两个鸡蛋,回来要给凌云横敷。
“你做什么?”
刚煮出来新鲜的带壳蛋,剥了皮还在冒热气,王宝簪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烫得她半天没碰到凌云横的脸。
“给你敷眼睛啊!”
她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托住鸡蛋,这才腾出一只手在嘴边吹了吹,“烫死了烫死了,趁热赶紧敷上!你这样出去,外头的官员要吓死了,以为你要大杀四方。”
“大杀四方又如何?”
凌云横轻哼一声,“此番出巡本就不全是为了玩乐,更要巡视各地州府,尤其是官员政绩。他们若是贪官污吏,我绝不放过。”
趁他说话的机会,王宝簪赶紧把鸡蛋敷上他的眼,“我劝你啊别这么锋芒毕露,你要抓贪官我不拦你,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现在在外头不比京里,知道是贪官也要缓缓地抓,小心逼急了人家造反。”
虽然他们带了三千精锐出京,只要军队不造反,基本没有哪个封疆大吏的势力能威胁到他们。
可还是小心为上。
“再说了,小清圆和猫猫看见你这样都吓坏了,没见他们一早上没敢跟你说话么?”
凌云横听见这话才算接受建议,老老实实拿起另一颗蛋敷在另一边眼睛上。
嘶——
烫得很。
王宝簪故意逗他,“眼睛红通通的,像我养的兔子。”
凌云横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夫妇俩的默契足以让王宝簪看出来,他发泄完情绪今日好多了,便道:“昨晚顾相他们都安排在附近驿馆休息,今日他们在周遭山野游逛。一会儿我们也去村里逛逛吧,没准还能碰到熟人。”
凌云横想了想,点头。
他应该没什么熟人,不过熟他的人……不会太少。
帝后出行,自有甲兵前后开道封堵,王宝簪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件很可乐的事——
但凡跟凌家王家八竿子能打上一点关系的亲戚,在凌云横登基的头一二年几乎都去过京城了。
他们多多少少都得到了一些银子,靠着皇家的威风在京城置业度日,日子过得都不错。
现在村里这些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不过他们依然很狂热,在士兵封锁的区域外头尽可能地试图引起凌云横的注意。
“草民是本乡里正啊,草民曾经借过书给皇上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正?
凌云横听见这名号,倒有些熟悉,“村里就没几家富裕藏书人家,但凡有书的人家我几乎都借过,似乎有他。”
士兵们这才把那老头放进包围圈,老头笑得见牙不见脸,连连叩拜,“草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乡野老头没学过正经的叩拜礼,学着戏文里高呼什么千岁万岁的,王宝簪听着不禁好笑。
“平身,抬起头来。”
凌云横开口,老头连忙爬起来,激动得满脸抽抽。
不知道是他抽抽得太厉害,还是凌云横实在离开家乡太久了,他盯着老头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半点熟悉的痕迹。
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
凌清圆忽然从后头上来,福了福身,“孩儿想问这里正几句话,不知可否?”
凌云横微微颔首。
她便朝里正道:“里正,村里有个与本公主年纪相仿的姑娘,叫做四丫,还有一个,似乎叫草珠还是露珠的……我记不清了,她们还在村里么?”
她说的两个都是她童年的玩伴,那会儿她还太小,进了京更忘了村里的事。
如今回到小时候熟悉的环境,才隐约想起童年还有玩伴,想了一晚上才想起人家的名字,还有一个名字不知道想得对不对。
谁知里正一听这话,顿时精神振奋,“啊呀,是朱草!是我……是草民的侄孙女儿,朱草!”
“那四丫呢?”
这个姑娘和她小时候玩得更好,所以她记得更清楚。
里正却全身心陷入了“侄孙女儿是公主的朋友”这个大惊喜里,根本顾不上什么四丫不四丫的,忙叫人回去喊他的侄孙女儿来。
不多时,便有一个十七八的少女,带着一个和凌清圆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来了。
那少女模样俊俏,看着还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