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殿中养伤那段日子,芳贵人想了很多。
美色是吸引不到皇上的——
胡嫔美色在后宫数一数二,当初那个贞妃也是风情万种,两人费尽心机都吸引不到皇上。
何况她相貌还不如她们两个?
得靠别的。
“我从娘家带来的东西,是不是有把五弦古琴?找出来。”
她打听过,教大公主他们的弦乐先生是弹七弦琴的,那先生是皇上特意从乡野中挖出来的,足可见皇上是推崇音律之人。
如今这世上会弹五弦琴的人不多了。
好在第五家富贵,打小就请过名门大家教导,因此她会弹这种古老的五弦琴。
看着宫女找出她闺中的五弦琴,芳贵人心中有了几成胜算。
寒冬,大雪。
御花园最靠近大坤宫的位置,凉亭中传出徐徐琴音,在大雪中别有一番意境。
弹琴之人青衣墨发,纤纤玉指冻得紫红,琴弦也像锋利的弓弦一样,每弹一下都有一阵冰凉的痛感。
凉亭里生着好几盆炭火,宫女想把四面挡风的棉帘放下,却被芳贵人喝止。
“不能放。”
她专注着手上的工夫,“这样空旷的下雪天,琴声本来就传不远。你把棉帘放下,难道让我弹给自己听么?”
宫女连忙停了手,恭恭敬敬地退下,嘴上还道:“奴婢们守在大坤宫外头好几日了,皇上这几日都没去大坤宫,今日肯定要去的,一定会听见您的琴声。”
芳贵人听了这话,忽然有了力气,手也不觉得像刚才那么冷那么疼了,更加卖力地弹奏。
她弹的是一曲《凤求凰》,不需要多精通音律的人都能听出曲中思慕之意,皇上更能听出来。
晚膳时辰,天已开始黑了,御驾果然从乾宁宫去了大坤宫。
“朕带你去皇后宫里吃饭。”
随行的还有个裴俊,凌云横担心他被第五家拉拢腐蚀,最近越发爱带着他。
反正他也是王宝簪的义弟,不算外人。
走到半路听见御花园方向传来琴声,凌云横停住脚步一听,“这么晚了谁在御花园里?这是什么动静?”
裴俊也听见声音了,不由看过去,只看见一片黑乎乎的,御花园树影婆娑,看起来怪瘆人的。
池蛤觉得脖子后头一阵凉,“皇上,这么冷的天谁大晚上还在花园里啊。奴才听闻前些日子梅常在撞鬼了,该不会……”
凌云横瞪了他一眼。
“点灯,过去看看谁装神弄鬼!”
他是不怕鬼的,要是真遇见鬼,还能当个新鲜笑话说给王宝簪听。
御驾改道往御花园去,望风的小太监远远看见两排灯笼过来,连忙给芳贵人打手势。
凉亭里,芳贵人弹得越发起劲,一曲《凤求凰》,满腹情肠。
“谁在那里?还不快过来见过皇上!”
池蛤大喝一声,凉亭里的芳贵人听见真是皇上,弹奏得越发卖力,并不过去行礼。
用不着行礼。
她琴音中满是对皇上的倾慕和爱重,不是区区行礼可以比得了的。
此刻,裴俊已经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亭中女子似乎是后宫某个嫔妃,她弹的是凤求凰,那是表达倾慕之意的曲子。
这是嫔妃在向皇上邀宠呢!
他虽然没学过古琴,可入朝为官后官员之间不论雅宴还是酒宴,都有丝竹助兴,他渐渐就听懂了些。
他有些尴尬。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好像很不合适。
他正想找个借口向皇上告辞,不料一扭头,看见皇上的脸比夜色还黑。
“朕在这里站了半日,她竟拒不来行礼,这是在挑衅朕么?”
裴俊:“!!!”
人家已经用曲子在向皇上表达倾慕了,皇上听不出来吗?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皇上是农家出身,他可能真不懂琴,更不懂什么凤求凰……
天黑透了,凌云横二人才到大坤宫。
王宝簪带着凌清圆排排坐那啃枣泥糕,边上躺着两个刚喝饱奶的胖娃娃。
一见他们两进来,母女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总算能吃热饭菜了。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今日朝政很忙吗?要不是宫人提前来传话,我们才不等呢!”
王宝簪说着,发觉凌云横脸色不好看,更觉得肯定是朝政棘手。
她惊讶地看向裴俊,后者有些尴尬地行了礼,这才解释道:“不是的,皇上很早就带臣从乾宁宫出来了。只是……半路遇上芳贵人对皇上不敬,拒不行礼。”
“皇上已经下令将她禁足了,说如何处置还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这话一出,大坤宫上下都很震惊。
芳贵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当面对皇上不敬?
王宝簪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难道是什么……新套路?
凌云横冷着脸道:“朕看直接打入冷宫吧,芳贵人不敬,便是第五家不敬,朕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王宝簪:“……”
“慢着慢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裴俊,“芳贵人平日没这么大胆子,怎么可能当面对皇上这么无礼?这里面肯定有缘由,你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听听!”
裴俊便从头说了一遍,待他说到芳贵人弹的是《凤求凰》时,王宝簪已经听明白了。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她不会弹琴,可她知道《凤求凰》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大乌龙。
芳贵人分明是有心吸引凌云横,没想到人没吸引到,反而让他以为她有不敬之心,甚至整个第五家都有不敬之心!
这就像她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有个小姑娘偶像剧看多了,入职第一天就把咖啡泼了年轻英俊的男上司一身,还理直气壮地跟他吵架,以为自己能让男上司觉得“这个女人很不一般,很有趣”——
结果第二天她就被开除了。
现实不是偶像剧,对凌云横这种满脑子家国天下的人弹什么琴求什么凰……
那就是对牛弹琴。
王宝簪无奈道:“芳贵人应该不是故意不敬的,她是想弹琴给你听,结果弄巧成拙——”
“你不必为她说话!”
凌云横冷声道:“朕已经容忍第五家很久了,军中要征用第五家的私人马场作为公用,以比市价高两成的价格收购他们都拒不肯接受!”
“这一次朕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难道就让这些安于享乐的禄蠹坏了军机大事?!”
这下王宝簪明白了。
芳贵人只是个由头,他真正气的是第五家不肯让出马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