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念舒从小到大都是个不守规矩的姑娘,也很少在谁人面前掉眼泪,最多便是平日里池丰收要责罚她的时候,她会努力挤出一两滴的眼泪来让爹爹心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元宗面前,她却经常会红了眼睛,就像现在,在听了沈元宗那句话后,那双泪眼汪汪的水眸,惊讶过后就只剩下了一片明亮,如同漫天星辰那般,盛着沈元宗的倒影。
三年前,她和沈元宗分离之际,将自己的全部心思化作一句话:“我心悦你!”塞进了荷包中,沈元宗定是知晓自己的心意的,所以这三年来,她每日都会满怀欣喜与他分享各种各样的生活,仿佛这样子,沈元宗就在她身边一样。
幼帝刚刚登基之时,沈元宗每日都在朝堂中同那班顽固不灵的老臣相互厮杀,稍有一步差池便是掉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每日都在深不见底的深渊边徘徊,唯一能够让他感受到自己生活中还有光的便是小姑娘的书信。
池念舒不知道,自己在沈元宗的心中便是那道救赎的光芒,虽然这三年来,他们二人的书信中从未有提过任何关乎情爱的东西,沈元宗公务繁忙,有时候也只能简单的回了书信,可是只要能够收到沈元宗的来信,池念舒便心满意足了。
他们二人便将对方藏于心中,分隔两地互相陪伴了三年,却没想到今日,沈元宗亲自捅破这道碍于二人之间的薄纸,原来他也同自己一样,原来这三年来,自己的心意他都能够感受的到。
池念舒后知后觉,脸上便慢慢烧红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全都是因为沈元宗那番话,他从来都是冷漠至极的人,所有人都畏惧他,如今更是手握政权的摄政王,就是这个将权势玩弄于手掌间的男子,竟然会轻言柔语同她说:“只愿余生皆是你!”
沈元宗将小姑娘微凉的手贴到了自己的心口,透过衣料,那沉而有力的心跳传至了小姑娘的掌心。
许久,池念舒眉眼明媚,红透了的脸颊藏不住的温软:“那王爷,你的卖身契定要一辈子都放在我这儿了。”
沈元宗暗笑,随后道:“自然!”
二人在药铺中等候了片刻,沈江便将新衣裳带来时正看到池念舒朝着沈元宗笑着。
这是沈江见到池府大姑娘的第三面,昨日都是匆匆的一瞥,如今才看清了让王爷心心念念三年的,不顾一切,放下朝中大事也要快马加鞭到柳城来的姑娘竟然是这样一个笑眼明媚的女子,沈江心中惊讶,却也急忙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沈江记得清楚,大概小半月前,王爷的脾气一日不如一日,那几日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朝堂中也都是压抑一片,就连小皇帝都能感受到摄政王心情烦躁,格外乖巧。
无人知晓平日便孤言寡语的摄政王为何会在那几日接二连三轻易动怒,只有身为死侍的沈江心中清楚,因为从未间断的书信在那几日都没有出现在王爷的书桌上。
终于王爷下令让人到柳城一探究竟,还未等来自己人的回禀,却等来了徐府大公子差人告知,那池府大姑娘同他人定下了亲事。
沈江第一个反应便是那池府姑娘好大胆子,竟然敢一边同王爷书信往来,另一边却同其他男子定下亲事,他看到王爷的脸果然沉黑不已,也看到了王爷骨节分明的食指在得知消息后不断叩着桌角,不过片刻,那年轻有为的摄政王便起了身子,吩咐他备马,要连夜赶往柳城。
沈江大惊,这三年来摄政王没有一日歇息,更别说离开京都一说,如今那池府的大姑娘竟然能让他如此动怒,亲自前往柳城了结她的性命吗?
沈江不敢多问,但是将王爷带大的沈离却拦去了王爷的去路:“王爷,切莫冲动,若是想知道前因后果,属下前去柳城便是,如今朝堂中不能没了王爷坐镇!况且我们近日一直追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若是如今王爷离京,只怕会给他们创造机会。”
沈离说的不是其他事,便是沈元宗三年来一直秘密追查关于齐国人的线索,那段时日,正好抓了一个与此事颇有联系的罪犯,沈元宗布了一个局,假装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确定那罪犯所犯之事,下令将人放走。八壹中文網
其实他有放饵钓鱼之意,只为了将那背后的人引出,如今便只差了一步,若是沈元宗如今离京,只怕那些人便抓准了他不在京都的空隙,将所有证据毁灭个干净,那线索又中断了。
沈离的一番话让沈元宗停下了脚步,沈离以为沈元宗自是听进去了,却听他极其狠戾地说:“将人抓回来,关进诏狱!”
沈江和沈离皆是大惊,沈元宗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冲动行事了,本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如今为了去柳城,他却选择了最残酷的方法来让人招供。
沈江不敢违令,立刻便起身,不到天亮便将人扔进了诏狱中,那一夜,沈江第一次看到沈元宗亲自动手,在暗无天日的诏狱中,如何将人折磨得半死不活,那模样似是地狱中来的恶鬼,就连他这个从小在杀虐中长大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沈元宗手里不到两炷香时间,那个罪犯从一开始喊着摄政王屈打成招到最后满眼惊恐求沈元宗饶命,把所知的一切都吐得干净。
还不到正午时刻,沈元宗一边在冷水中洗净自己的沾满鲜血的双手,眼神狠戾,语气却万分淡薄,他同沈离道:“既然知晓是谁为他牵桥搭线便顺着查下去,他这样的小角色,就算我放出去也只是被灭口的下场,如今能够吐出来是在红袖招与人对接,那便给我查!红袖招里任何一个人都给我查!”
“是!”沈离该想到的,三年来已经让沈元宗行事极其狠辣了,刚刚行刑之时手段极其残忍,就连诏狱里的人都心生胆颤,可是摄政王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眨。
还未等沈离回过神,沈元宗已经离去了,他知道,这次他拦不下他了。
沈江一路都在为柳城的池府大姑娘捏上一把冷汗,见到了沈元宗在诏狱的模样,他竟然希望摄政王能够给人家姑娘一个痛快。
可是让沈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摄政王在见到那池府姑娘的时候,竟然没有问上一句缘由,就将要伤害小姑娘的人差点送上西天,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他们这些人都不敢靠近的摄政王,竟然能在怒火冲冠的时候,因为池府大姑娘喊了他一声,他便瞬间收敛了戾气。
沈江这才知晓,是自己想错了,那摄政王哪里是来柳城兴师问罪啊!他是亲自毁亲来了,甚至还要将池府的大姑娘直接带回京都去!
沈元宗将池念舒送回了池府,沈江这才在一旁告诉他:“主子,今日下手之人是池府二姑娘池清荷,大姑娘似乎也发现了,需不需要属下将她处置?”
沈元宗抬头看了看池府的牌匾,淡声道:“你以为念念真的是只任人拿捏的兔子么?呵!沈江,不管今日池府发生何事,我都不想看到她受伤!”
沈江立刻心领神会,点头道了句是,便一跃隐身于墙上,主子的言外之意便是:不管今日池大姑娘在池府中做了何事,他都要将人护到底了。
池念舒入了池府,便将所有的好心情都收起了,她喊了一句:“福叔!”福叔便急忙上前询问有何吩咐,在听了池念舒一番话后,福叔面露难色:“大小姐,这样不好吧?”
池念舒轻轻看了他一眼,福叔却忽然觉得那眼神都是满满的压迫感,什么时候开始,这天真无邪的大姑娘竟然有如此魄力了?
“福叔,这府中谁是主子难道您还不清楚吗?”福叔一愣,便点头道了句:“仅凭大小姐吩咐!”
池清荷被两个高大的下人压制拉到后院的时候,李姨娘闻声跑来,喊着这是要反了天了吗?居然敢对府中小姐动手动脚!
可是她人一到后院,才发现,池念舒差人搬了一张紫檀八仙桌摆于后院,桌上放着一盘甜点还有一杯茶水,池念舒就坐在桌边,优哉游哉喝着茶,小秋站在她身边候着。
而后院正中央则是用柴火支起了一口大锅,那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响,锅里的热水也直冒泡,池清荷被人压制着动弹不得,嘴里却不停问道:“大姐姐究竟为何要如此对我?”
李姨娘也上前想要将人护着,池念舒却呵斥了一声:“将人拦住!”立刻又有两个家丁将李姨娘拉扯住了,池丰收已经因事外出,而陈筱柔也上街为池念舒置办上京的东西,府中谁敢不听大小姐的话。
李姨娘一看自己母女竟然被池念舒当众如此羞辱,泪水一直往下掉:“大姑娘,我们小荷究竟做错什么了,难道你就没有顾忌丝毫的姐妹之情么?”
池念舒听到李姨娘这么说,重重的将茶杯放下:“池清荷今日,当街对我行凶,故意将我推向了一锅热水去,她对我可有一丝丝的姐妹之情?”
李姨娘一听,连连摇头:“大姑娘,这是不可能的!小荷平日里最仰慕的便是你这个大姐姐,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李姨娘这些话还是留着骗骗自己罢!”
“对!是我做的!池念舒,既然你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惜啊!那锅热水应该泼在你的脸上!毁了你的容貌,让你疼得死去活来才是!”池清荷突然喊起来,满脸狰狞,若不是有人拦着她便要朝着池念舒冲上去了!
“闭嘴!池清荷!”李姨娘看到自己女儿疯癫的模样,心中一惊将她骂了上千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如今池念舒入了王爷的眼,又被陈先生收为义女,就连老爷都要对这个女儿客客气气的,她生的女儿倒好!白让她教导那么多年了!竟然蠢成这般模样!
池念舒却突然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热锅边,拿起放置在一边的长柄勺,伸进锅中不断搅拌,还不经意道:“李姨娘既然无法教导好二妹妹,那今日便有我代劳了!”
“池念舒!你想干甚?你不敢的?你怎么敢!”池清荷看着池念舒不断搅拌着一锅热水,脸色慢慢露出了惊恐之色,池念舒她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二妹妹都敢将我这个大姐姐推向热锅去,我又有何不敢?难道二妹妹没有听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池念舒说完话,就将长柄勺的热水往地上一泼,滚烫的热水立刻冒气了热气,些许溅到了池清荷那方处,吓得她连连跳起脚,尖叫道:“池念舒你疯了?”
池念舒看着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面无表情地说:“池清荷,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将你那些脏心思用在我身上?你明明能好好过你的日子,可是你偏偏不听,偏偏就要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
“好好过日子?这池府只要有你池念舒的一天,哪里有我池清荷的立足之地?你永远是嫡女,我永远是庶女,外边的人只要提起池府姑娘,永远想的便是你池念舒?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我的命就要如此不好!你随手捡了个随从回来,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凭什么好事都让你池念舒给占据了?凭什么?”池清荷挣脱开两个家丁,瘫坐在地上嚎哭着,李姨娘则完全不敢上前,一直在一旁喊着:“大姑娘,小荷她知道错了,念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请手下留情吧!”
池念舒皱了皱眉头,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庶妹对自己不满意,却没想到竟然生了那么大的怨气!
“池念舒!你在干什么?”池丰收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池念舒手执一柄长柄勺,身边立了个热锅,自己的小女儿在地上哭哭啼啼,连李姨娘也是喊着饶命。
池丰收二话不说,便怒吼道:“你真是反了天了!竟然在这里残害庶妹!”说完就要扬手打向池念舒,隐身在树上的沈江立刻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却没想到,小姑娘仰起了头,目光无所畏惧看着池丰收,双眸中满满的失望却让池丰收顿住了,就听小姑娘一字一句道:“父亲这两三年来都快忘记我这个女儿了,原本我以为是二妹妹生性乖巧,所以父亲才会更加疼惜她。可是今日,父亲竟然问都不问上前来便指责我,你可知道,二妹妹对我心生怨恨,竟然当街将我推倒,若不是王爷相救,女儿今日怕早就被烫的遍体鳞伤了!而这些,父亲可知晓?”
池丰收听到池念舒铿锵有力的控诉,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刚刚李姨娘的贴身丫鬟找到了他,说大姑娘在府中对二姑娘痛下毒手,求老爷赶紧回府救二姑娘。
这两三年来,因为自己经常宿在李姨娘院中,同小女儿接触颇多,池清荷乖巧的模样早已经深入池丰收心里,所以他便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那个从小到大不让人省心的大女儿在欺负小荷。
“今日爹爹定要给个说法,池清荷伤的可是王爷,王爷没有处置他并不代表他不知晓让他受伤之人是谁,爹爹若想为了池府着想,还请尽快做决定吧!”池念舒将手中的长柄勺扔回了依旧在沸腾的锅中,溅起的水花落在了池丰收手背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
李姨娘本想让池丰收来救救小荷,如今看到老爷已经在犹豫了,急忙上前哭诉道:“老爷,小荷她还小,她定是受了身边人的蛊惑才做了傻事!”
“啪!”谁知道池丰收转身就给了李姨娘一巴掌,怒斥道:“再过一两年便是能相看人家的姑娘了,还小?如今被你教成了这般模样,竟还伤了王爷!”
池清荷这时候也后知后觉,知道害怕了,她没有想太多,只想让池念舒受伤,以泄心头大恨,谁知道竟然会误伤了王爷,她本以为自己逃回家中,池念舒也无可奈何,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用激将法让自己认了罪,如今看爹爹这副模样,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无依无靠,唯一能让自己立足于柳城的不过就是池府二姑娘的名号啊!
“我们池府虽然是商户,可是也是身家清白,想来大夫人若是知晓池清荷心生歹念想要伤了念念,断然也不会轻饶了她!既然李姨娘无法将人教导好,便将二姑娘送去上山庵里去吧!我想只有那里的师傅才能将她满脑子的坏心思洗净了去!”池丰收一番话让已经离去的池念舒顿了顿脚步,随后没有回身走回了院子。
池清荷却愣住了,接着嚎啕大哭,爬着来到池丰收身边,抓着他的衣裳:“爹爹,女儿真的知错了!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一定不敢再对大姐姐心生歹念了!爹爹,爹爹!”
送去上山的庵里,不就等于让她带发修行么?她才几岁,怎么能够去当尼姑呢?池清荷心中一片恐惧,可是池丰收却正眼也不看她,道:“如今悔过也太迟了,你伤的可是摄政王,王爷不怪罪是他大人大量,可是为了你好,为父还是必须将你送走!”
李姨娘也没有想到池丰收竟然会如此震怒,竟然打了她,看着怒气冲冲离开的池丰收,又看着在地上哭着喊着的池清荷,李姨娘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懊恼地回了院子。
沈江在树上看到后院发生的这一切,摇了摇头,怪不得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可这池府大姑娘哪里是兔子啊!分明就是一只精明得很的小狐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