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是冯思瑜。”
黑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谢池羽的质问，不慌不忙地接着说：“原本干我们这行只管拿钱办事，不能透露别人的身份，但那个姑娘事先就同我说了，要是谢将军问起，就说她叫冯思瑜，还说请你不要担心，除了她之外，盛京城中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在你身边。”
谢池羽看了一眼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叶酌言，叫风禾取来一锭银两给黑衣人，说：“你回盛京之后，如果有机会见到冯思瑜，替我和那个人谢谢她，见不到便算了。”
黑衣人欣然离去。
谢池羽把刀递给叶酌言，说：“你的嫣然刀，现在物归原主。”
“真好看的刀啊。”叶酌言握着无比趁手的嫣然刀，像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人那样感叹，“冯思瑜是什么人？我的朋友？”
谢池羽点了点头。
“以后要是回了盛京，我亲自找她道谢。”叶酌言笑着说。
她并不知道，冯思瑜再也不能听到这一句谢谢。
那天，冯思瑜在城外把嫣然刀托付给黑衣人后，并没有回宣王府。
先前叶酌言被人救走，谢时安已经对她起了疑心，现在她又盗走嫣然刀，那个表面温柔和熙的人，一定会对她撕下面具彻底爆发。
她早就厌倦了假意顺从他的每一个真真假假的表情。
她找了一处繁花未凋的小山坡坐下，捡了一片树叶吹起了曲子。
那是叶酌言曾经在谢池羽的生辰之前找她学的曲子。
当时她想着叶酌言好歹是名门闺秀，总该浅学过音律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一窍不通。她忍下笑意，耐心的按着叶酌言的手指，带着她在琴弦上按出一个一个音，最后叶酌言却嫌麻烦，不愿学了，灵机一动，让她弹了一曲，将那首曲子保存在了一枚玉玦之中。
那日在琴弦上流泻而出的音律清越舒逸，如山泉叮咚。
如今在这片树叶上发出的声音孤寂凄冷，像是抚过深山邃谷的簌簌秋风，声声如泣，续续断断。
凌乱不堪的曲调最终戛然而止。
宣王府的人找到冯思瑜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具服毒自尽的尸体。
北齐与西越的边境上，谢池羽率领着大军去了一场又一场拼杀。
他执意把叶酌言留在了军营，在血色迷眼的战场上，他紧盯不放的是西越军身后的北齐失地和流离失所的百姓，难以顾及到她的生死。
他每天都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然后安抚一般拍拍她的脸。
少年将军的一身玄色盔甲永远血迹斑斑，双手却总是在见到她之前被洗得干干净净。
冀城是北齐的最后一处失地。在准备攻城的前一天，正好是谢池羽的生辰。
那天，他和众将领喝了一点酒，一直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叶酌言拉他上马，青骢马载着他们慢悠悠的穿过冀城，停在了城外的一棵桂花树下。
他们坐在花树下，看了许久的云与月。
“生辰快乐，谢池羽。”叶酌言冲他狡黠一笑，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准备了很久很久。”
谢池羽心里惊喜不已，面上却皱了皱眉，慢慢说着回忆。
“去年的生辰，你弹了一首曲子作为贺礼，实际上却是为了帮别人的琴馆招揽生意。还送了我一枚香珀，没想到却引发了我体内的鬼蝶蛊，差点让我丢了性命。”
叶酌言好奇的听着，一点愧疚都没有，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就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连连摇头。
“不听不听，你说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就是没有发生过。”
“这么不讲道理？”谢池羽被她逗乐了，问：“那你把礼物拿出来给我看看。”
叶酌言解下系在腰间的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了符纸和墨，捡起地上树枝塞到谢池羽的手里，然后她握住谢池羽的手，带着他在符纸上画了起来。
谢池羽看着她的动作，惊讶之后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他发现她这段时间会不经意的想起一些东西，是好事。
“画好啦。”叶酌言开心的把符纸拿到他面前，“你快吹一下。”
谢池羽迟疑的看了看她，有些犹豫的朝着那张符纸吹了一口气。
符纸燃了起来，燃烧的碎屑被一层柔和的白光包裹着，像盛京城的细碎初雪一样，纷纷扬扬洒满天空，拼凑成了一幕幕虚幻模糊的光影。
那是在他乡的山野里，她将他扑倒在地，无数被炸飞的山石重重的打在她的背上，覆盖在她身上的法阵瞬间四分五裂。
那是在冰天雪地间，有一辆马车踽踽独行，她趴在他的腿上安心睡去。
那是在他带着北齐将士离开盛京的那天，她于人山人海中努力眺望着他，兴奋又骄傲的把藏笑剑重新交到他的手上。
他看着模模糊糊的画面，想起了每一次无比清晰又熟悉的心跳。
慢慢的，空中的碎屑失去了光芒，被夜风吹散了，画面骤然消失。
“这叫唤梦符，能让画符的人看见自己觉得难忘或者美好的回忆。”叶酌言有些不好意思。
他从小到大最难忘或是最美好的回忆，竟然只与她有关。
“在今天之前，我试了十八次，才完全想起怎么画唤梦符。”叶酌言又说。
谢池羽觉得唤梦符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池羽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笑着说：“你画了十八次，看见的是什么？”
叶酌言坚定的与他对视，语气温柔又坦然：“是在一艘船里，你与我看了烟火，放了花灯，然后对我说你有一个愿望。”
“你知道是什么愿望吗？”谢池羽有意逗她，故作神秘的问，却没想到她点了点头。
“你想娶我，你说等打了胜仗，回盛京之后就娶我。”叶酌言有些得意地说：“我都想起来了。”
谢池羽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再也绷不住了，突然把她搂入怀里，没让她看见自己有点湿润的眼眶。
在这之前，他担心失忆的叶酌言对他表露出来的亲近是出于他对她的照顾，他怕那个温顺天真的她代表不了叶酌言的全部想法。
而现在，失而复得，得偿所愿。
一个藏了很久的念头突然又在心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