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酌言走回祭司府，发现钱公公已经等了她许久。
“宣王殿下一早进宫，求陛下为他和逍乐侯府的冯思瑜小姐赐婚，陛下已经答应了，下旨请祭司大人为宣王殿下推演一个好日子。”钱公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把怀里的圣旨递给叶酌言，有些害怕的赶紧离开了。
叶酌言也在自己院子里那棵树的枝桠上坐了下来，回忆起了谢时安那些清朗温柔的笑意，那些令人留恋的关心，像是在看一场戏一样，戏外的她看清楚了一切都是出于设计，他不会成全她的美梦。
凉爽的微风让人的心平静下来，思绪也清醒了。
叶酌言突然轻松的笑了笑，心想难怪谢池羽喜欢来这里发呆。
夜里，月华惨淡，星光大盛，叶酌言引下星辰之力，星盘的上空浮现出“九月初五”几个大字。
再过七天就是了。那是她为冯思瑜挑选的好日子。
九月初五，盛京城中锣鼓喧天，鞭炮与唢呐声震得整座城都沸腾起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不见头尾，喜娘的唱词清亮好听，冯府的下人往门口抛了一把又一把的铜币。看热闹的百姓把冯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纷纷感叹道盛京城已有二十多年未出现过如此盛大的阵势。
九月初五，无数官家小姐暗自垂泪，只恨家世不比冯思瑜，平白错失了好姻缘。
九月初五，叶清一手将叶府精心准备的贺礼摔在地上，被下令禁足七天。叶清的脸颊红肿，掌印清晰可见，纤纤玉指掐在手心，露出血痕来。
九月初五，谢时安穿着大红的锦袍，接过牵红的另一端，春风得意，眉眼含笑。
九月初五，叶酌言奉命于宾客之间，以北齐祭司之名为新人祈愿。
落水之后一直虚弱不堪的冯思瑜听见叶酌言祝她与谢时安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忍不住咳了几下，血从嘴角流下，隔着红盖头，没有人会发现。
杯盏散落，宾客尽欢，叶酌言出了谢时安的府邸，没走两步就被谢池羽叫住。
叶锋盯着她与谢池羽的背影，摇了摇头。林薇却低声道，未必不是好事。
鸣江楼上。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我很惊讶，也很开心。”谢池羽紧挨着叶酌言坐了下来，深邃好看的眸子正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努力看进她的心底，却始终只见一汪无波的清潭。
叶酌言别过脸，看向窗外，远处的沧野江一泻千里，奔腾浩荡，从古至今不见有为谁停留之势。
她的语气平静如常:“我曾经以为，或许是我自己哪一步走错了，才让结局变成这样。最近几日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我相信的就是谎话，不加思考就当真了，是我自己一直在勉强。你曾说我不分是非，看不懂真心与假意，说得对。”
沉默片刻，谢池羽徐徐说道:“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克制。你有任何脾气，都可以对我发出来。”
叶酌言突然红了眼睛。
她不喜欢有人洞悉她的一切，但又希望有人恰好看到她的某道伤口，并且主动伸手抚平。真是很奇怪也很招人嫌的状态。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谢池羽眉眼弯弯，一直看着她，等她主动开口。
他知道她是想说点什么的。
叶酌言缓缓斟了一杯茶，撇了撇茶沫，复又轻轻放下。
“我觉得自己很荒唐，宁愿相信一个幻境中的只言片语，也不愿意顺从本心，总是把自以为是当成一种令自己觉得骄傲的执着。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也想改了。”
“没有关系的。”谢池羽笑了笑。
“对了，明天我要离开盛京。”谢池羽突然说。他原本不打算告别，却又不甘心看不见她的送行。
“你要走？去哪里？”叶酌言抬头盯着他。
“西越犯境，北齐将士不敌，连失三城，熙元帝命我前去接任主帅一职，叶老将军为副。明日我就必须出发了。”
边境突然而起的战事，叶酌言前几天才知道。听说一向被北齐视为蛮夷的西越人不知为何来势汹汹，还带来了一只吃人的狼妖。
叶酌言一听，心里担忧起来，很直接地说：“你不能去。今日在喜宴上我见了熙元帝，他那副样子，活不了多久了，现在他身边又多了个智恒，你如果此时离开盛京，许多局势都无法掌控。”
谢池羽从容的回答：“我知道，说实话，我不愿此时离开，但我也见不得国土割裂，百姓受苦。”
叶酌言第一次听见谢池羽说什么家国大义，心怀天下，不免有些意外。
想了想，她说：“我会想办法让熙元帝活到你回来的那一天，至于那个智恒，我不会让智心在黄泉路上等他太久的。”
“你这是打算帮我了？”谢池羽有些意外。
叶酌言很认真的点点头。
“是。我答应过你，新年那晚你许下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成为北齐君主，不就是你最大的心愿？”
谢池羽摇头失笑。
“不，你想哪里去了，我所有的愿望都会凭自己的能力实现，何须向苍天祈愿。唯有一个除外，我拿不准，也无法控制，只能放一盏花灯，信一信神明。”
“是什么？”
“娶你。”
叶酌言愣了一下。谢池羽不止一次对她说类似的话了，每一次听完，她都比上一次少了几分抗拒。
既然不愿抗拒，那就顺从心意而活吧，反正现在再无顾虑或阻碍。
她笑了笑，只是这么轻微得差点被人忽略的一个笑容，也融化掉了她所有的清冷疏离。
谢池羽看着她有点骄傲的仰着头，对他说：“这些话，还是等你有命从战场上回来再说吧。”
“好。”谢池羽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盛京城的南门早已是人山人海，军旗猎猎。
谢池羽带着即将远赴边塞的将士踏出校军场，穿过富庶安宁的盛京城，在南门喝下了出征的烈酒。
谢池羽对面的人群里，有熙元帝和他亲率前来送行的皇室子嗣和满朝文武，有扶老携幼赶来送别家中儿郎的百姓。
那些密集的，不舍的，热切的目光包围着他，他一一扫过，寻找着只为他一人而来的那双目光。
当他看到了匆匆忙忙拨开人群的叶酌言，就笑了起来。
叶酌言似有所感，踮起脚尖看了他一眼，眼底也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