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府内,等叶酌言换衣梳洗完毕,秋月才不太开心的向她禀告:“小姐,这些日子里,冯大小姐来过几次,说等你回来之后一定要见她一面。”
放在以前,秋月的嘴巴里从来不会冒出冯大小姐这么一个干巴巴的称呼,她总是唤冯思瑜为花燃姑娘,很乐意看见花燃姑娘来找她家小姐说说话的。
“那就见吧,今日申时,垂柳湖西边的亭中一聚。”叶酌言语气平静。
“是。”秋月的情绪有些低沉,终是没忍住憋了许久的愤怨,“小姐,您视她为挚友,她却抢走了宣王殿下,现在竟然还有脸面要见你,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
“她或许有苦衷。至于谢时安,早就与我没有关系了。”叶酌言说。
湖面零星穿梭着一只只的小船,采菱的姑娘们哼着断断续续不成曲的调子,歌声清甜悦耳,像小船划开的涟漪一样,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冯思瑜明明是应约之人,却比叶酌言还要早到亭中。
“酌言,你来了。”冯思瑜一看见叶酌言走了过来,赶紧起身,只不过,叶酌言的神情让她忍住了上前相迎的步子。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知道你准备了许多话想让我知道,我也是,现在,你可以说了。”叶酌言坐到她的对面,很平静的看着她。
“那我先说最重要的。酌言,你不在盛京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今天见你平安无恙,我很欢喜。”冯思瑜朝她笑着,却能感觉到有泪水莫名其妙涌上了自己的眼眶。
“这件事,比你和谢时安定亲更重要吗?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叶酌言挑眉。
“是,重要千万倍。”冯思瑜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争气的发抖,“我与他的亲事,非我所愿,为我不耻。我恨他。”
叶酌言的脸绷了起来。
冯思瑜屏退了侍女,叹了口气,不管不顾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那天是逍乐候夫人的生辰宴。
逍乐候府宾客盈门,一片热闹喧哗,唯有西边的花园里清静一些。假山之后,飘出了一串琴音。
谢时安走了过去,看见假山后有一座小小的临水雕花阁,四角挂着的纱帘被风掀动,飘下幽幽的香气。
冯思瑜坐在阁中的宽木长凳上,膝上放着琴。
听见他的脚步声时,她拨弦的手指就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
他走近,她抬头。
也许是因为冯夫人特意叮嘱过的缘故,丫鬟今天给冯思瑜梳妆时下了一番功夫,精致得仿佛回到了在落云阁的时候。
描在额间的明明是粉色花钿,和她身上穿着的粉色衣裙一样娇嫩如花,但是此刻在谢时安看来,却像是一朵鲜红炽热的焰火,烙在眼里,烫入心中,衬得她艳丽撩人。
谢时安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全都归咎于见到她就会止不住心动的原因。
“殿下怎么来这儿了?”冯思瑜不喜欢他这样看着自己,抱琴起身,准备寒暄几句就离开。
“被冯小姐的琴声吸引过来的。”谢时安这样说,见她微微蹙眉,又道,“冯府的宴会太热闹了,我更喜欢四处走走,看看风景。”
“如此,我就不打扰殿下赏景了。”冯思瑜福了一礼,转身就要走下雕花阁。
“冯小姐,”谢时安叫住她,“曲意不俗,但是未免有些忧伤寂寥,你心中在烦忧什么?”
冯思瑜微微扭头,只给了他一个侧脸。
“倒也无事烦忧,只是许久不见酌言,想念她了,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累不累。殿下应该也很惦记酌言吧?”
就不要再用那么专注又柔情的目光看着她了好不好,她又不是察觉不到这其中可能有的意思。
谢时安嘴里的笑意明显就停滞了一下。
他不回答是或不是,只说:“阿言对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可是好事啊。冯思瑜心中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他又看了一眼冯思瑜额间的花钿,那像是一团在火光之中绽放得明艳热烈的花簇,让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香气从那飘飞的层层纱帘中散发,萦绕在鼻间,越来越浓烈。
谢时安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还没问,今日是冯夫人的生辰宴,冯小姐怎么会独自一人来这里?”他想确认一个猜测。
要是仔细听,不难发觉他的语气不似往常平静温和,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冯思瑜心中有一些不耐烦,但她不是会把这种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始终保持着一个不深不浅的笑。
“我娘说她特意给我寻了一架琴,就放在这个雕花阁中,还没来得及送去我的院子。我急着想看看,就自己过来了。”
所以果然是冯夫人故意把他和她引到这里来了?
对于后宅女人用药的那些手段,谢时安一直都是不屑的,但此事要是放在冯思瑜身上,他发现自己却能接受。
冯思瑜突然就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那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传递到她的身上,吓得她大声叫了起来。
这个角落虽然偏僻了一些,平日里却并非没有婢女和护院走动。而今天,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她的求救声显得那么的徒劳。
身后那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
“求求殿下放过我,你放过我,你不能这样!混蛋!”冯思瑜泪水涟涟,手肘向后使劲撞着他的胸膛。
力量却是如此悬殊。
“思瑜,我喜欢你,我要娶你过门,以后好好补偿你。”他在她耳边说。
“畜牲。”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冯思瑜说出来时,身子在发抖。
“我今生今世随你打骂。”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还保持着谦谦笑意同她说话。
冯思瑜的心里一片冰寒。
连泪水都被很好的控制住了,不再流下一滴,红红的眼眶里连波光都不再泛出。
“思瑜,对不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而且,这四周的纱帘上下了那种药,你额间的花钿上也有。”谢时安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冯思瑜终于想明白了冯夫人为什么会把特意寻来的琴放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会亲自守着丫鬟用那种带着古怪香气的颜料给她画了一朵艳丽非常的花钿。
原来即便是对自己无比疼爱的娘亲,也会有不顾自己感受的一面。
后来,冯思瑜问:“今日之事,你早就知情了?”
因为先前声嘶力竭的哭喊,这时的声音有些哑了。
他立刻回答:“在走进这里之前,并不知情。”
她又问:“你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酌言的感受,你不喜欢她了?”
谢时安想了想,说:“你要听实话?”
“自然。”
“我对阿言确有好感,但谈不上喜欢。她对我很好,可惜骨子里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言行举止又太过大胆自我,不受任何人控制,就像她的刀一样危险。谁敢把一颗真心往这样一柄随时会倒戈相向的刀刃上送呢?”
“你如果不做有愧于她的事情,她怎么会对你兵刃相向。”冯思瑜嗤笑了一声。
“可是从一开始,本王就做了。”
冯思瑜一时愣住,没有想到他能承认得这么坦荡,气得笑了起来。
谢时安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以前,我觉得宣王妃这个位置,她想要,我给她便是,只要她有本事。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只有我心爱之人,才当得起这个王妃。”
冯思瑜回忆到这里时,被叶酌言的骂声吵醒。
“无耻。”叶酌言半晌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说出两个字。
她想不明白,冯家夫妇明明是很疼冯思瑜的,怎么能糊涂到想出这样的办法,而谢时安,他心甘情愿中计,应该是喜欢她的吧,怎么舍得对喜欢的姑娘做她不愿的事情。
冯思瑜见叶酌言想也没想就相信了她的话,眼眶又有些湿润。
“酌言,我一直都不敢奢求你对我毫无怨怼,只感谢你信任我。”
叶酌言垂眸,轻声叹息。
“我不怨谁。如你所说,谢时安原本就不值得我真心相待,早该划清界限。而你只是受害者,从头到尾根本无错。”
冯思瑜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腕,有些急切地问:“既然你觉得我没有错,那我们能不能像以前一样…”
叶酌言摇头,打断了她所有想说的话。
“对不起,我做不到心中毫无芥蒂。”
叶酌言端起那一杯在手中握了许久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从今往后,谢时安对我而言,是仇敌,而你即将成为他的王妃,你我如果再见,实在不妥。”
冯思瑜愣愣的看着叶酌言起身离去,直到那道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以内,她笑了起来,却有眼泪簌簌而落。
叶酌言能察觉到自己的沮丧与难受,她低着头,走得比平时快了许多,那一声声轻快婉转的采菱曲被她抛在了身后,很快就连半点曲调也听不见了。
那惊扰了采菱曲的落水声,她也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