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已经停了,顾府后院的湖中已是一片垂着头的残荷,花儿减色半分,叶子披上秋衣渐去了深绿。
天边一轮淡黄色近圆的月亮挂在黑幕上,向人间洒下淡淡的月色。
不知什么时候,顾疏渺抬起头,恍然如梦初醒。
自己一个人提着宫灯,寻着一路撒满了盐似的月光,到了莲月亭。
她一路上都在出神地想着事情,前生的,今世的,顾玠的。
顾子行……
前世她大婚,他送了她一枚剑簪。他说是他随手做的,可今生她才知晓,这原是他娘亲留给他的东西。
这一世,前往江南,河清明晏,月光清淡,她侧身问:“顾玠,你就那么相信我吗?倘若……哪天我要你的命呢?”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看着江上明月,坦诚亦无忧。
“那就认命呗!”
他看尽了繁华也耐得住寂寞。
他是白马银鞍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郎,也是高楼朱门酒宴中的座上客,是醉卧沙场,飒沓如流星的少年将军,也是本可与光同尘,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
后花园被下人们修葺得精致典雅,初秋的银杏簌簌落下,一路月光清淡,桂香缕缕。
月桂香浅,丝丝入鼻。
她向远处的莲月亭极目望去,却见亭中有一个人坐在亭中,观着湖中的鱼和莲。
观园的深夜并不幽寂,小径上还有一些侍卫提着灯在巡视。
但不知怎的,顾疏渺竟从少年身上看出来清幽。
绕过小径,从九曲的石桥上走过去,她坐在顾玠身旁。
她的出现,少年似乎并没有太意外。
顾子行眼梢弯了弯,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喝吗?”
顾疏渺摆摆手,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每次她一杯倒后,就开始口吐真言,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睡醒来还什么都不记得。
“不喝?”少年清冷的声音一成不变。
她点点头。
我的反派大佬,你的姐姐我其实很心疼你,但能不能先帮姐姐完成任务啊!
少年侧颜清冷,下颌分明,良久,他启唇:“是桂花酿,很香。”
他眼中似乎也映了一江春水,弯弯的像狐狸,很勾人。
顾疏渺低头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又看向他。
色诱。
她脑中突然就蹦出这么一个词来,吓得她自己感觉摇摇头,将这些非分之想抛出去。
耳畔边少年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些痞坏地意味:“想什么呢?喝啊。”
他他他他……有读心术吗?
她鬼使神差地接过酒壶,喝了一口,确实很香。
不是太浓郁的香,倒是清甜幽香,浅浅入鼻,耐人寻味。
“好喝吗?”顾玠问。
她点点头。
少年笑着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赏了一记爆栗:“姐姐,哑巴啦?”
一向清冷的声音带了点笑意。
她想怒斥他放肆,可看着顾玠,她还是回答道:“好喝。”
“嗯。”少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清淡的声线带着笑意,“喝吧。”
顾疏渺就这么听话的,一口,两口。
喝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
“不喝了。”顾疏渺拍拍脸,把酒壶递给他。
“行。”顾玠拿过酒壶,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坦然笑道,“别怕,没毒呢。”
她后知后觉看着他手中的酒壶,脸上犹如烧开的水壶腾腾冒气。
这这这……共饮一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阿姐,你想不想知道漠北的月亮是什么样的?”
顾疏渺心下一悸,与他对视。
可能是今晚月亮太过明亮,又许是秋风温柔,残荷清淡。
她听到少年一瞬的笑意。
“你在那,会想家吗?”她问。
闻言,顾玠侧过脸看着她,笑得懒散却带着认真,“想啊。”
顾玠他过得很苦,很苦。他小时候太惨了,几乎就是个没吃过糖的小孩儿。顾疏渺呢,从小养在闺阁,十指不沾阳春水。
若不是命运喜欢开玩笑,或许她们根本不会相识。
渺渺低头看着湖面中的月亮,月光浅浅倾泻在荷叶上,她笑得温婉:“子行,你我相逢一醉是前缘。”
“缘?”少年眉眼带笑,看着她温婉的侧脸,“我又不信神佛。”
“那你信什么?”顾疏渺看向他。
他对上她的目光,没有说话,倒弄得渺渺不好意思了,一直被盯着不自在。
没待他回答,顾疏渺听见不远处桂树中刷啦啦刮过,以为是风声,没甚在意。
哪想到面前的少年突然朝她凑近,他的脸在她眼里放大,她能看见少年眼皮上薄薄的血丝,微微上翘的眼角,一点恰到好处的妖痣和眼底那长安诗人渲染的江月。
“阿姐,你说月黑风高夜,该做些什么呢?”少年笑起来活活像一只狐狸,“我,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