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是。地地道道的秦地本地人——哦,也不算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客观上讲,我是被我父母遗弃的。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天,天上下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雪。那雪呀,有小孩儿手掌那么大。忽忽悠悠下了四五天。地上的积雪得有半人来厚。下雪的日子,秦地人是不出门的。整日窝在家里喝自酿的凉州老酒,玩儿掷色子游戏。打发绵长而枯燥的日子。老族长秦老太公这些日子很烦恼。他烦恼的根源是,他总听到他家的门口有小孩子的哭声。那声音有时高亢嘹亮,有时哼哼唧唧,有时又细若游丝。问陪他掷骰子玩的儿子秦亩,秦亩说没听到过。问一旁纺花的老伴儿,也说没听到。就想出去看看去。老伴儿说:“这大雪封门的,你咋能出得去?”
可也是,外头的雪都把大门封住了。要出去,就得把雪都铲了。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要不出去吧,那哭声,总是在耳边萦绕着。膈应的他好几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不行,得出去看看去,大小总是一条命不是。”
最后,他决定出去。叫儿子帮着他拿木掀挖开一道直通大门的口子,来到门口。那声音却又听不到了。眼看着那雪那么厚,要打开大门,除非把门旁边的雪都铲了。可也是个不小的劳动力。便想回去。可折返回去,那哭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却是秦亩也听到了。“还真有哭声哩,爹。”
二人再次铲雪,把门口的积雪都清除了。好不容易打开大门。却见外面一片洁白,到处都是雪,哪里有什么孩子?就又想回去,那声音竟再次发了出来。竟然是欢快的呢喃声。声音的来源,在门右侧的积雪里。“在这里爹。”
秦亩急慌慌扒开积雪,在雪里找到一个小小的包袱。打开包袱,里面出现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那孩子嘴巴含着自己的大拇指,像是吸吮着奶头。嘴里发出满足的哼哼声。一个孩子,竟能在雪地里呆好几天还不死,真是奇迹!于是,姜老太公就收留了这个孩子。抱回屋里,打开包着孩子的小被子,里面竟然有个白色的布条。布条上写着一长串字,却都模糊不清了。只有一个“是”字,清清楚楚地显示在那里。于是,就给这孩子取名为“秦是”。秦是逐渐长大。寨子里就开始发生一些令人头疼的事。不是秦先家里的烟囱被堵了,就是秦狗儿家的老母鸡被偷了。于是就有人陆陆续续告到姜老太公那里。说是他们家的秦是干的。姜老太公问秦是,秦是就一句“谁让他们说我是野孩子了?”
免不了要吃一顿板子。这次屁股还没好,下次就发生了。把姜老太公也搞得头疼不已。他是知名的大善人,两个儿子秦亩秦顷也是老实孩子,咋就出了这么个祸害了呢?免不了打完以后还要到处赔礼。再大一点,到了五六岁的时候,就不干那些事儿了。开始搬磨盘上的石碾子。偌大一个石碾子,好几百斤,经常被他抱下来,打夯。一边打夯还一边学大人喊着号子:“一起干啦么,好嗨。加把劲了么,好嗨。干完活了么,好嗨。喝大酒去了么,好嗨。喝完酒干么去了么,好嗨。搂着么娘们睡了么,好嗨!”
整个磨坊的地面,被他打的,针扎不进的瓷实。再大一点,到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不玩儿石碾子了。开始玩儿磨盘了。一千多斤的东西,经常被他从磨坊里搬出来。到处滚,滚到哪里,就扔哪里。谁家磨面还得来找他,让他再给搬回去。别人也搬不动呀。既然是求他,他自然得拿一把。看着顺眼的,也不用说多少话,就老老实实给搬回去了。看着不顺眼的,那就费劲了。得请吃一碗臊子面才干。还得好话说尽。姜老太公老了老了,收了这么个惹事精。自然很是生气。每次犯错,都往死里揍。可他也有他的理论。我爹打我没事儿,他是我爹。他养了我。别人不行。谁惹我生气,我就整谁!渐渐地,整个寨子都把他当成了一个魔星。惹不起也躲不起。秦地这个地方山好水好,好倒是好。就是处在了一个不该处的地方。秦地再往西,就是犬戎的地界。除了犬戎,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族群。反正都是少数民族。在周时,凡是不是周人的西边人,都被称为西戎。周人对西戎恨之入骨,畏之如虎。把他们称为天上的恶魔,地上的野兽。晚上小孩儿不听话了,只要说一声西戎人来了,立马就趴被窝里不敢动了。秦地是连接周地和西戎的唯一交通要道。西戎人要入侵周地,就必须通过秦地。周人和西戎人交往,也要通过秦地过去。按说是个沟通周西方的战略宝地。却也时不时遭到西戎人入侵。其中最凶恶的就是犬戎人。犬戎人之所以被称为犬戎,还不是人们所说得二白犬的故事,主要是他们善于训狼。犬戎入侵,往往先由大批战狼开道。所过之处,房子被烧了,牲畜被咬死,男人被杀死,女人被抓去做了奴隶。正所谓犬戎过处赤地千里,一点也不虚。犬戎每次经过秦地,都会把秦地血洗一次。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血洗,这里的人也掌握了规律。学会了避难的法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躲。每一次只要狼群大量聚集,就说明犬戎人要来了。于是就举家逃跑,逃到旁边的山上,找一个山洞猫那么几天,等犬戎走了,再回去。因为经常遭到血洗,秦地虽然土地肥沃适于耕种,却始终人口上不去。也就是个三五百人。好在他们也不是天天入侵,更不会占这些地。他们是游牧民族,只有在遇到大灾荒的时候才会入侵。抢一些牲畜,填饱肚子。不让他们全族饿死。秦是稍大一点,就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吧,西戎全境大旱,牧草干死,犬戎放的羊被饿死,秦地又遭到了犬戎的血洗。那一次,全村的人见到狼群来到,早早地就搬到了附近的山上。自然羊啊鸡啊猪啊的也都带到了山上。本以为能躲过去,却不料狼鼻子是尖的。在下面找不到吃食,就追到了山上。眼看着整个寨子的人就要被屠杀殆尽。秦是赤着双手就冲进了狼群。眼看着好几头狼扑向了秦是,秦老太公心想完了!自己收的养子完了!他虽然恨秦是顽劣,却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眼看着被狼群撕碎,他又怎能不着急担心?却见秦是以比狼还快的速度冲进狼群,也不管狼群追在他身后撕咬,直接冲向其中一头巨狼近前。那巨狼正是狼群的首领,见他竟以诡异的速度向自己冲来,眼中闪出一丝畏惧。旋即一声扬天长嚎,就有和他一般健壮的巨狼向着秦是迎面冲来。秦是再要躲闪,已是不可能。只得迎战。眼看着一头巨狼飞身跃起向着自己的咽喉咬了过来,遂伸出手去,劈手一把,将那巨浪的下骸掰下。狼的下骸骨一旦断了,自然也就不能咬人了。本以为它会回身逃走。却不料那狼却悍勇得很。非但并不退下,反而弓腰用两条有力地后腿袭上他的胸膛。后腿急蹬,竟在他胸口抓下几条深深的血痕。秦是吃痛,抓住那巨狼的后颈抡了起来。将其余扑向她的三头狼打翻。旋即猱身而上,扑向那头狼。那头狼甚是狡猾,并不与他接战。反身往后边躲。他也不管其他的狼,头狼往后躲,他就往前追。一追一逃间,狼群大乱。狼群见头狼逃掉,竟纷纷紧追着头狼撤下去了。迎面遇到紧随其后的犬戎人,一顿乱石,也将其打了下去。犬戎见得不到便宜,也就引着狼群退下去了。经此一役,秦地人将他视为天神。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起来。也不像原来那么讨厌他了。甚至还凑钱给他打造了一柄青铜戈。那戈八十来斤,拿在手上,十分趁手。自此后,他便用这青铜戈保护住了秦地的周全。不再被人鄙视,还让人当神供着。若不是非子的来到,他可能就这样一辈子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