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的洞庭湖云水淼淼，远山如黛，平湖似练，行船在湖中确有吕祖仙风。湖中雾起，四顾茫茫，不辩东西，而这船家却是信心满满，冲出一团浓雾中，又冲入另一团浓雾。陈宫本是渔家子弟，对此倒也不见怪，柳子豪却是心事重重。悄悄出五庄观时两人已换下道袍，皆着俗装，立在船上远看也是飘渺出尘的样子。这破船到处都是水，上船时那个神色麻木的船夫已舀出了半船水，现在又渐渐渗出不少。一路上这个柳子豪不知在想什么，陈宫却开始有些忐忑。观中的师叔们总会揽一些奇怪的事与观中弟子作，与富商作保镖，搞一处有仙家傍身的出行以壮声威；或是与王侯行宫演上一段斩妖除魔的大戏，剑气森森加符火闪烁。高兴时师兄弟会放出一个炸雷，一众俗人骇然心服，事后的分润也爽快。这类事情令人愉快，所得报酬却一般。还有去暗夜寻仇，打探消息之类的险事。看在报酬优厚的份上，自己也下手，但这样的机会却极少。这类事作多了陈宫感觉自己正在堕落，作为渔家子弟，陈宫修道的目的就是：不想去打鱼了，可没有准备去做杀手啊！这次柳子豪先给了自己四十两银子，这正是陈宫惴惴不安的原因。二十两银子在普通四口人家可用一年，陈宫明白这次会有大麻烦。入五庄观修道已九年，作为剑修的炼气境弟子，陈宫感觉到自己的修行路走到了尽头。一个以苦修为唯一手段的炼气者，此时已无上升空间。先是师弟们在入炼气后期，得丹药与功法相助，个个成长飞快。一月一次的小比，自己由此前战无不胜的大师兄，变成了需要人手下留情的前辈。门阀底韵这个时候开始展现：十粒回春丹即是一两银子，七日一粒，师弟们服丹后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无论是打坐温养神识或是运剑调真元，均不会疲倦，由此进境迅速。自己不服丹药，仅运剑即身心俱疲，打坐时睡着了更是常事。这月的小比更是狼狈，自己全力运剑攻击，飞剑被对方一招手收了，攻击自然消失。自己神识太弱，距离远时，飞剑无法掌控。至于如何进阶到筑基，前山外门弟子只能自己体悟，后山却有灵丹可服。自己的剑诀悟了又悟，却无头绪。真元外放时有时无，飘渺的难以捉摸，而回春丹的钱自己也拿不出。这两年终于明白，师门对外门弟子的指教到此为止，自己的剑修已达绝境。现在，陈宫最大的动力就是跟着师叔跑江湖。银子倒也有点积蓄，想着前路无着，也是沮丧。总不能再做栉风沐雨的渔夫，家中父兄已是如此，自己全然无此打算。现在只能是攒点家底，好作日后计。岳阳城息侯府是陈宫第三次来。如今的息侯夫人出身大族天门柳氏，而自己这个师叔也姓柳。上一次是跟着柳子豪暗中作护卫去过一趟洛阳，一行四人作俗家装束。两师弟作前导，比自己快一天的行程，而陈宫与柳子豪跟着息侯夫人的车队而行。在楚地却也平安无事，不想刚到豫州界却被拦住，两人只得亮剑拼死打斗一番，最终对方不敌仓皇逃窜，自己也带了伤，此后到洛阳休养了二十天才好。而作先导的二个师弟却从此再无音信，后来柳子豪大力安抚了他们的家人一番。都是湖畔渔家子弟，也就是几十两的事。据说此事大致与小息侯有关，陈宫也不敢细问。豪门恩怨，柳子豪都做打手，自己仅是个小喽啰而已。本次也是应息侯夫人之邀，说是保护小世子。陈宫才搞清楚：“息侯与柳夫人有一儿子，是世子。息侯另有一大儿子，是小息侯。五日的行程，两人行事诡密，各码头均有接应，这让陈宫放心不少。此时已望见岳阳城在白色的湖水中黑色的轮廓。无极观中，天刚变白，吴桐就将拂尘挂在石室门上，转身下山。门口挂拂尘是闭关的意思，无生死大事，不会有人打扰，也是事先想好的由头。吴桐悄悄从溪岸另一边绕出山门，作俗家装束悄悄到山下码头，仅带一笠一背包，向云溪镇黑龙潭方向而去。因数条山溪到此汇为一条云溪，注入黑龙潭。至此水势渐缓，山民在此建了码头，由此可行船沿云溪至洞庭再至四海，也是一个妙处。当年道门繁胜时云溪镇也有一段辉煌时光，这码头也是万商云集之地。无奈后来一族分十三宗，各立山门而去，这里才渐渐归于寂静。当今道门有个俗世的领袖在洛阳，得当今皇帝敕封的洞玄真人，统领天下修真。而当今皇帝也是手段非常，真人之外再立一个别派天师，却来自龙虎山。这自是帝王权术：对佛门也是如此操弄，即有净土宗在洛阳的大寺受皇家供养，时不时却又遣太子去晋州访密宗。导致天下败落的道观，借机多改作佛寺。洛阳皇朝也是道佛皆有代理。观主曾讲过：现今乃是佛道相争的时代。吴桐到黑龙潭时天色依然朦胧，薄薄一层晨雾中，影影绰绰码头上有一条小船，已有两人坐在船头。吴桐没有作声，一拱手跳上去，船随即离岸滑入下游云雾中。这个叫刘赫然的师叔据说也是丹院出身，现做知客，自然人情练达，与俗世极是有缘的。观察这么多年，眼光也是毒辣，看着吴桐在入内门无望，且炼丹手法娴熟时来邀，开出的条件却也让吴桐不好拒绝。吴桐在船上才知道，另有一师兄也在被邀之列，不过前一日人已去了岳阳，吴桐听过也不打听，这类事多有是非，同门最能生事。在船上刘师叔叮嘱道：自己法名悟本而吴桐名松鹤，来自龙虎山。吴桐回了句明白，一路两人再无言语。只听着摇橹声吱吱的响，两侧山影快速向后掠过，四周雾气更加浓郁。行得半日后忽水声渐缓，却是船已入洞庭。回春丹作为练气阶段弟子补充元气的上品，讲究的是丹熟气久，这个门道一部分在药材，需要种植地道与年份成色足；另一部分是丹师手法，讲究个控火精到，将其中云母、玉石中的毒性化去，炼得金石虽存性但不燥热。丹药炼得火候足时，丹药尽显青绿色，这个需要多年手法与眼力的操练。药性是提精神，长力气，于是俗世之人将此丹当作春药使，在内闱极流行，富贵人家多有使用。小还丹俗人视之为宝，据说可延年益寿，实际也仅有二三年的效果。而吴桐所知，往往修道之辈因神识耗用大于常人，此丹以补神识不足，对提升修炼速度极为有效。俗世流行的仙丹不过就这几种。至于此类丹药的变种却是无数，每个宗门均有一两个增加效力的秘方，也是这几个大丹方略有增删，大同而小异。也有人会私下给你炼制大还丹，这丹补益效果更好。但却因道门严控，且世间所得材料不好，火气大，成色都差。听说有成丹的，但往往因药性酷烈，介乎有毒与大补之间，需要将丹放置一甲子方可服用。因此丹也可筑基，因此道门对此明令禁止与俗世炼制大还丹。更有龙虎丹，后山道门常作筑基丹药用。据说无论资质如何，服用可提升境界，以此筑基效果最好，也有作提升修炼速度的补充。道门禁此丹在俗世流通，修仙大家却多有私藏。一丹千金，小户人家自是无望。俗世多连药材也集不齐，炼制方法更是道门秘术，无人知晓。另有各类针对修行各层次的丹药，所用药材或单一或复杂。有一味丹至四十三味丹，以吴桐所知尚不能穷尽。更有种种以人或奇物入药作丹的，更加匪夷所思，自有搜奇猎怪之辈炼制。这就是刘赫然之辈也不能一一明了。丹法一道，博大精深。吴桐只不过刚刚窥见一鳞半爪而已。吴桐一行坐船，因是顺流而下，日暮时分便到了岳阳。远山被一团乌云遮住，天立时就变得灰蒙蒙，下船地点是离城不远的一个小码头。下船时却遇到另有两人也在码头，显然不是俗家，背个长长的行囊，仿佛是刀剑之类，这一行人正是陈宫与柳子豪。双方目光一遇便各自闪开，江湖事，无事便是好事。吴桐一行先自离开，直接进城去了，陈宫一路人却绕道去了城西。当夜陈宫一行人住沿湖码头附近，是一两进院的鸡毛小店后院，店主人却连夜去了城里。陈宫思想，这里又是师叔的一处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