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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宝珠寺(1 / 1)

逼上梁山的林冲,差点又被逼下梁山。鲁智深在二龙山吃闭门羹,有过之而无不及。林冲的遭遇令人酸鼻,鲁智深的奇遇令人破涕。性格决定命运,断肠人长吁短叹,自了汉喜乐年华。毁三观的宝珠寺,住持改了法号——金眼虎,搞军事哗变,也是个头脑灵光的和尚。鲁智深报效山门,满以为会被接纳——不看僧面看佛面。谁想住持和王伦一个鼻孔出气——庙小!落草为寇没两把刷子不行,有两把刷子还不行。鲁智深忿气,在山下把领头羊邓龙胖揍了一顿。幸好头羊讲武德、识时务,没有围攻这头闯入羊群的秃驴。邓龙紧闭山门,任由鲁智深像个泼妇一样叫骂。羊村二龙山作为虎穴梁山的翻版,地形险要:“山下三座关牢牢地拴住,又没个道路上去”,“来到宝珠寺前看时,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城”。再看梁山核心区的关防:“四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

鲁智深放着在编和尚不当,为什么去当土匪?鲁智深大闹野猪林,出家人的身份已经不再合法。鲁智深护送林冲去沧州服刑,再千里迢迢回到大相国寺,就被高俅盯上了——后果就是被通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不但提辖这个军衔被剥夺,而且惹上人命官司。鲁某行好太拼了,无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路见不平总是把自己搭进去。“从井以救人,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先生其此类乎!”(明代马中锡《中山狼传》)高光的禅师特立独行,忘我不是凡夫。鲁智深枉为出家人,动辄诽谤三宝,侮辱同类——直娘的秃驴们!鲁智深肇事出家,就像干饭僧朱元璋,避难僧朱允炆,出家都是为了活命。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英雄救美,救的是民女金翠莲。鲁提辖和金翠莲重逢,既是机缘的巧合,也是业力的感召。雁门关下的代州,雄关漫道,金戈铁马,不同于江南的温山软水,英雄失路有变徵之声——好男儿到死心如铁!睁眼瞎鲁达混同一般群众,听读通缉榜文——到处找我。你抓我干嘛!鲁达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老金。颠沛流离的老金招了金龟婿,铁饭碗鲁提辖成了漏网之鱼。老金把恩公请到家中,翠莲出落的梨花带雨,十指不沾阳春水,粗活使唤丫头小厮。翠莲在家中供奉恩公的长生牌位,每日请受奴家香火。鲁达何求,起身告辞:“不须生受,洒家便要去。”

外面风头正紧,老金父女拉扯不放,鲁达留下喝酒。余生皆是提辖所赐,父女感激涕零。翠莲常对孤老赵员外提起恩公,员外叹赏不已。鲁达和老金父女推杯换盏,悲喜交加。外宠曲室招饮,留宿生人,赵员外以“捉贼”的名义介入——带着一帮打手,破门而入,鸡飞狗跳。鲁达一个念头——决撒了!抓起一条马杌就往楼下冲。“不要火并!”

老金拦在马下,和赵员外耳语——像枕边风一样管用。孤老对恩公,因为误会而冲动,因为渴望而狂喜。“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赵员外对恩公说:“此处恐不稳便,欲请提辖到敝庄住几时”。赵某和外室蜜月,恩公别处窝藏——老家七宝村。当然员外娘子还不知道恩公的恩德,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衙役开始查访逃犯!编外岳父老金匆匆来到七宝村,形势不容避嫌。“恁地时,洒家自去便了。”

大难临头,鲁达既不会像宋江一样乞怜,也不会像林冲一样自怜。“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信士赵员外指了一别两宽的生路:“离此三十馀里有座山,唤做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五七百僧人,为头智真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这条愿心。如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委实肯落发做和尚么?”

员外积祖斋僧,提辖随缘舍身。从县衙到礼部要盖五方大印,故名五花度牒。鲁智深执照出家,在文殊院如鱼得水。随地大小便,打诳语,发酒疯,胡吃海骂,打架斗殴。“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

智真方丈护犊,把高徒夸得鹤立鸡群,僧众枉凝眉——不是凡鸟!邪神造业,打砸公物,屡教不改——反正赵员外买了保险!尽管方丈像活宝活佛一样惯着鲁智深,但是拆庙、行凶,法理难容。狂徒受到迁单处分,扫地出门。施主赵员外也受够了鲁智深胡作非为,恩公自度吧。本师智真长老善后,让爱徒挂搭大相国寺——老衲用人格担保。大相国寺智清方丈碍于师兄智真的情面,为辈分很高的智深安排了菜头的冗职。不知好歹的智深向方丈要官:“本师真长老着小僧投大刹讨个职事僧做,却不教俺做个都寺、监寺,如何教洒家去管菜园?”

劣迹斑斑的挂靠僧要做皇家道场的清职,贻笑大方。首座和哄,劝鲁智深下基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师兄慢慢来!僧团如官场,升职需要磨勘资历。与菜头平级的还有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掏粪的净头;菜头之上还有管藏的藏主,管殿的殿主,管阁的阁主,管化缘的化主,管浴堂的浴主;菜头干好了才到浴主,浴主干好了才到监寺。鲁智深自嘲:“既然如此,也有出身时,洒家明日便去。”

人往高处走,不想当住持的和尚不是好和尚。不吃素的鲁智深来到菜园子,无佛处称尊也。一伙吃定菜园子的泼皮,设下佛头着粪的局,陷害洒家——你的粪坑的干活!泼皮弄巧成拙,屎壳郎打喷嚏的下场!刺头从老坑爬出来,接受菜头的洗礼。鲁智深把这伙下三滥收拾得服服帖帖——都别走,陪洒家玩。马浡牛溲也是中药,鸡鸣狗盗也是人才,正所谓:“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

(《老子》第二十七章)大小通吃,又没身架,正是禅师的高致。“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庄子·逍遥游》)作者奉承病关索杨雄“一身好武艺”,关键时刻掉链子,摆不平几个瘪三。大而无当,难怪内人劈腿花和尚。秃子在哪都能发光,不管是大雄宝殿还是望夫楼,就是在菜园子也能倒拔垂杨柳!投闲置散的鲁智深,菜园子就是讲武堂——泼皮无赖充军。业余武校办的有声有色,青年才俊林冲观场。鲁智深认识林冲的先父林提辖,论起来林冲是晚辈。鲁智深依然和林冲称兄道弟,平易近人。但是林冲有难,鲁智深拼老命。得罪当朝高太尉的利害,就不用再说了吧!这帮獐头鼠目的俗家弟子走漏风声——跑了和尚,也是为师广结善缘的福报。鲁智深和孙二娘的男人一样——在菜园子放火,割舍热土,流窜江湖。鲁智深在十字坡,险些死于妇人之手。禅师云游,为何一路向西,走到孟州?狐死首丘。当年打死镇关西,渭州知州都没敢轻举妄动——亲自请示本帅小种经略相公。本帅的话让人肝脑涂地:“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种经略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提辖。既然犯了人命罪过,你可拿他依法度取问。如若供招明白,拟罪已定,也须教我父亲知道,方可决断,怕日后父亲处边上要这个人时,却不好看。”

真人不露相的老种经略相公,是武学界的天花板,放眼梁山无人能及。种家军与朝廷共存亡,这不是口号!洗心革面的鲁智深不回种家军,应有苦衷。鲁智深曾经想过投奔林冲,听说故人在梁山仰人鼻息,摧眉折腰不是洒家的性格。鲁智深自谋出路——挂单宝珠寺,奈何又碰壁。郁闷的鲁智深,倒霉催的青面兽杨志,来了个正面撞击。杨志这家伙真是人面兽心!操刀鬼曹正可怜他飘零——老是吃霸王餐也不是法,让他入伙二龙山,他却想着篡权:“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

命薄的杨志忌车怕水,走水路失陷花石纲,走旱路失陷生辰纲,卖刀捅死砍价的牛二。梁中书把杀人犯杨志提携到提辖,让他送个货,半路让人用小推车倒腾走了,他还没睡醒——灌迷魂汤了!桥段狗血:别说不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鲁智深怙恶,杨志穷凶,见面就厮杀——拿命来!遇见高手了,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压制,顶牛也不是局。鲁智深主动叫停,喝道:“青花脸!你是什么人?来二龙山等烟雨吗?”

“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

“你不是在东京卖刀杀牛——牛二的?”

“你如何知道俺卖刀?”

“洒家在大相国寺看菜园子,人称花和尚鲁智深。”

“延安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鲁提辖?”

“正是洒家。”

“听你是关西口音,原来是乡人!”

两个穷途末路的关西汉子,小目标都锁定二龙山,鲁智深闯关失败,杨志也没有什么高招。二人在爽闿的老松林里憋屈一夜,二龙山大殿灯火辉煌。吹了一夜牛,天明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杨志提议:“即是闭了关隘,俺们休在这里,如何得他下来?不若且去曹正家商议。”

曹正何许人也?曹正从小玩刀——屠户出身,是林冲的徒弟,说起来还是老赖。东京一个甩手掌柜出五千贯,让采购员曹正来山东做买卖;人傻钱多的曹正不知碰了杀猪盘还是仙人跳,反正血本无归;乐不思蜀的曹正倒插门庄户人家,屠宰传承祖业,但是曹正欠东家一个交代。怎么交代,拿命还是拿脸?五千贯不是小数目,杨志传家的宝刀才值三千贯。赔钱货杨志更是命苦,行走江湖,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就是这一瓢掺了蒙汗药,失陷十万贯生辰纲。不是冤家不聚头,饿狼杨志去曹正家吃霸王餐,曹正也不是善茬,但是曹正肯定打不过杨志——业师林冲和杨志才打个平手。明白人曹正不打了,主动与杨志和解——亲不亲故乡人,无意中打听到林冲的下落。杨志也有心投奔梁山,去年路过梁山,拂了山长王伦挽留的好意;眼下回炉,恐怕落个不识抬举的话柄——不听老人言!曹正给杨志出主意,二龙山易守难攻,足以安身。杨志不仅在曹正家蹭饭,还借钱。杨志又来白食,而且带个搭档,这脸皮也够厚的。鲁智深自来熟:“洒家和你师父是兄弟,人称花和尚鲁智深!原是延安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军官,因杀的人多,情愿出家,哈哈……”笑瓢合不拢嘴。曹正依然热情招待,愿意赌一把。曹正见识过大富大贵,也知道杨志的野心,眼下就是翻盘的机会——在二龙山坐把交椅,大称分金银!和鲁智深单打,邓龙连输两场。杨志余勇可贾:“既然好去处,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

曹正说:“若是端的闭了关时,休说道你二位,便有一万军马也上去不得。似此只可智取,不可力求。”

和尚上门化过缘,曹正也上山烧过香。曹正想出一条“献俘二龙山”的苦肉计,就这样对邓龙说:“这和尚来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了,不肯还钱,口里说道:去报人来打你山寨。因此我们听的,乘他醉了,把他绑缚在这里,献与大王。”

妙计空手套白狼,但是多少有点指桑骂槐——杨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只能拍手叫好。曹正动员内弟,又找了六个庄客。人手与智取生辰纲如出一辙,凑成“七星聚义”之数,加上主谋,十全十美。曹正老婆连夜准备路上干粮——适百里者,宿舂粮(《庄子·逍遥游》)。次日五更开饭,众人饱餐一顿。杨志、鲁智深、曹正打头,曹正的小舅子领着六个庄客出发了。晌午后,这伙人来到山下老松林里。把鲁智深光着膀子绑了,绳子打了活结。曹正拿着禅杖,杨志戴了宽檐凉笠——遮了脸上金印,手里提着朴刀。余人都提着棍棒,前后簇拥着鲁智深上山了。众人乔模乔样的来到第一关前,离关口一箭之远。关楼上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很是唬人。小喽啰在垛口看见绑了闹事的和尚,飞报大当家的。丧钟敲了三下,迎面箭在弦上,弓矢无眼。鲁智深耷拉着光头,杨志心里难免忐忑,看见曹正扛着禅杖略显吃力,余人神情露怯。多时,一个小头目上关盘问:“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甚么?那里捉得这个和尚来?”

此人正是原来寺里的知客。曹正只身向前,答道:“小人等是这山下近村庄家,开着一个小酒店。这个胖和尚不时来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不肯还钱,口里说道:‘要去梁山泊叫千百个人来打这二龙山,和你这近村坊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又将好酒请他,灌得醉了,一条索子绑缚这厮来献与大王,表我等村坊孝顺之心,免得村中后患。”

知客欢天喜地:“好了!众人在此少待一时。”

稍后,关上小喽啰举着卐字小旗,打旗语,两扇铁门洞开,知客下来迎接。杨志、曹正紧押鲁智深,解上山来。探骊得珠的宝珠寺名不虚传:两山来龙,包住这座寺,中间只一条上山路。知客引着俘虏来到二关,关上摆着擂木炮石,长枪如林,小喽啰蚁附。槌了一通鼓,二关门开。到了三关,敲了一声云板,开闸门。过了三关,才到山门。宝珠寺是个大寺,庙宇符合规制,鲁智深门清。门口七八个裏着黄头巾、穿着直裰的小喽啰,像斗地主一样指着鲁智深骂:“你这秃驴伤了大王,今日也吃拿了。慢慢的碎割了这厮!”

五花大绑的鲁智深砢碜着脸,就差一顶高帽子,被押上大雄宝殿。大殿里敲了一阵木鱼,大吹法螺,梵呗齐鸣,唱经班唱起“嘛哩嘛哩哄”。鲁智深上殿看时,三世佛都下台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众多小喽啰,夹枪带棒,立在两边。曲终奏雅,两个小喽啰扶出老佛爷。身材魁梧的邓龙披头散发,肿眼泡打着金粉,坐在交椅上,气质不输座山雕。曹正、杨志紧紧地帮着鲁智深到宝座阶下。邓龙颐指气使:“你那厮秃驴!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今日也有见我的时节。”

小腹部位隐私,功能敏感——性行淑均,晓畅房事,试用于今日,姹女称之曰能。鲁智深大喝一声:“撮鸟休走!”

两个庄家把绳头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扯掉绳子。鲁智深从曹正手里接过禅杖,云飞轮动。邓龙眉毛一拧,急待挣扎,难逃泰山压顶的厄运。和尚一禅杖把住持的脑盖劈两瓣,连虎皮交椅都打碎,也打破了一山不容二虎的格局。邓龙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村夫曹正所卖。杨志撇了凉笠儿,提起朴刀,放倒四五个。其中不乏原来的维那、都寺、监寺,都是邓龙的心腹和红人。曹正轮起杆棒,众庄家一齐喊杀,声震屋瓦。曹正叱咤:“都来投降!若不从者,便行扫除处死!”

上殿的小头目都吓破了胆,缴械投降,寺前后五六百小喽啰顺风归伏。鲁智深叫小喽啰把邓龙等人的尸首扛抬去后山烧化。鲁智深、杨志、曹正带着小头目盘点仓敖,宝珠寺书记登记造册。鲁智深等人转了一圈,回到大殿,吩咐香积厨安排庆功宴,曹正也没有代庖。山寨大宴三天,鲁智深和杨志做了山寨之主,庶务仍设小头目管领。曹正领了分红,随从都有奖赏,毫发无损的回家了。鲁智深在二龙山包容并蓄,武松、张青、孙二娘、施恩陆续上山。“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浒”一回,二龙山成建制的整合桃花山的人马,收编白虎山的散兵游勇,包围青州城,成为梁山支脉中实力最强悍的山头。青州三山之间又有皂丝麻线,且听下回分解《一马当先——三山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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