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哎哟!”

藤玖正追溯铭清的过往,突然感到锥心的痛。一回过神来,发现铭清挪了位置,下身的血又浸透了僧衣。原来,禅七小憩时,一名早晨才来的和尚见到铭清非常兴奋,过来打招呼,想拉他到外面切磋切磋。没想到这一拉拉坏了。铭清脆弱的肌体再遭摧残。“坚敏法师,你怎么这么鲁莽?!”

有认识的忍不住斥责。这名被称为坚敏法师的和尚连称“罪过罪过”,蹲下来查看铭清的伤情,并询问缘由。铭清未发一言,倒是果法向坚敏叙说了大致。“哈哈,铭清你也有今天。”

坚敏突然大笑起来。笑罢又说:“算我欠你的,现在还回去!”

说罢招呼果法过来,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果法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听我的,没错!”

坚敏提高声音,又说,“事情不要耽搁了,马上去办。”

果法默默退出去,约莫十分钟,又进来了,端着一个碗,碗里盛着一些像固体又像液体的东西。有和尚好奇,鼻子刚凑过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尿骚味!果法说:“这是法师吩咐我从厕所尿槽弄来的东西。”

坚敏也不瞒着大家了,说:“这就是尿槽的碱,中药名字叫人中白,也叫夜桶铁,可以清热解毒,祛瘀止血,特别是针对非外伤所致的出血,效果奇好。”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将里面的粉末撒到碗里,然后念念有词,请菩萨加持。藤玖一听,这个坚敏的咒语功力不在铭清之下,如如不动,人人有感,似乎二十四诸天菩萨都被惊动了。坚敏念完咒语,将碗递给铭清。铭清闻到那气味,当下明白了:这个污秽恶臭的东西,是治病的,更是治心的。譬如饭堂里掉在地上的饭菜,多数人扫进簸箕,得道人拾起来就往嘴里送,还有人人嫌恶的口水、鼻涕,经常是高僧度化人的道具。铭清恬然用手指沾了一点往舌头上试,霎时,心里像触电一样,无限澄明,无限灵光,无限安静。他端起碗,将全部尿碱都吃了进去。众僧人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他,其中有钦佩。“这是我在雪山修行时得来的方子,如假愿下地狱!”

坚敏对大家说,“大家若有需要,尽管找我。”

便血止住了,心地一片祥宁,铭清尝试着起身,感觉好多了。坚敏挽着铭清的手,慢慢走出去了。后世有人说,铭清就是因为吃坚敏这个偏方,最终悟道的。这位坚敏法师,算个异类,铭清和他相识多年,刻意保持距离,但他不以为介,见到铭清总显得那么亲热,像拜了把子的哥们。“住进布达拉宫,我就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多情坚敏,犹如达赖六世。坚敏父亲是一个茶商,长年在日本做生意,生性风流,让一个日本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坚敏生下后,一度没有名分。因为父亲妻妾成群,儿子却少之又少,最后极不情愿地把坚敏接到中国生活。然而,坚敏的日本血统让家族感到恶心,他们没有善待这个男孩。他十三岁发了一场伤寒,被家人关在柴草房里隔离,靠着自身的免疫力才存活下来。一天,一个老和尚来乞食,坚敏看到他温暖的笑容,竟悄悄跟着他走了,去寺院做小和尚。坚敏不懂清规戒律,背着和尚偷吃荤腥。有一次,寺院救了一只受伤的鸽子,他竟把鸽子宰掉吃了。老和尚失望至极,把他赶出寺院。坚敏只能回家,不久被送到日本留学,回到母亲身边。情窦初开的他和邻居的女儿相恋,沉浸在幸福当中。不料长辈棒打鸳鸯,非得拆开他们。女孩一时想不开,自杀身亡。坚敏伤心至极,回到中国再次遁入空门,但不久受不了佛门的清规戒律,偷了一个去世师兄的度牒,披着袈裟外出流浪,足迹远涉锡兰、泰国、爪哇等国。他修学藏密中的红教、白教、黄教、萨迦教等各派的理论与行持,拜过二十多位密宗上师,受过百次以上的密宗灌顶。曾在岩洞里苦练,也曾在雪山修习禅定。有人称之“夜起于子,晨兴于卯,入梦则修知梦,就眠则修眠光,病之不休,贫之不罢,苦之不退,魔之不嫌。”

坚敏的境界有多高?他大言不惭:“全法界任何一处,我都可自在的去,也可入人梦中。”

写了很多禅诗,关于定境的:气停脉住心休,外内凝然一球。除却光明运转,别无半点营谋。又曰:如龟六缩住盘中,气已调柔心已融。放出主人虚本位,光明透澈水晶宫。气停脉住,阳神出窍,证得人无我、法无我的境界。但坚敏本人心如童稚,无忌无嗔,示人放荡不羁,自号情僧,经常去妓院挥霍,还写一些很不雅观的诗,譬如:金刚得伴力尤充,宝杵完成不倒翁,彻夜莲宫多醉意,圆明月色现身中。铭清游学参道在布达拉宫时,与坚敏不期而遇,结下了因缘;后来在九华山办蓬庐佛坛,坚敏也来布道,不过他讲的是“双修”之道。他如是说:密宗双修理论与道教房中理论本质相同。道教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还精补脑是以性能量—一元精为生命物质基础;密宗所谓“军荼力蛇”“灵蛇”“拙火”也是以性能为生命修炼根基。其次,二者都采用男女交媾的技术操作来达到激发性能——生命潜能的修炼目的。道教内丹双修要求有法、财、侣、地。取坎填离、乾炉坤鼎合炼成丹;密宗则有明妃、空行母作为性修炼伴侣。且二者都有一套完整的性修炼技术操作体系,都伴随着神秘的宗教仪式仪轨,乃叫人成就,非诲淫诲盗也!这与不与女性单独共处的铭清完全是两路人。不过铭清兼容并蓄,当时并没有撵坚敏走。要说双修,铭清年轻时应该得天独厚,父亲为了传宗接代,早早给他娶了两房如花似玉的太太。三人共处两年多。血气方刚的铭清是如何渡过那一段时间的,在外人看来一直是个谜。若说心如止水,坐怀不乱,那是说给白痴听。历史上有这样修行的和尚寥寥无几。断臂求法的少林寺世祖慧可,随达摩学佛六年有成,在东魏的邺都弘法,舌辩群僧吸粉无数,道恒和尚气急败坏,诬陷慧可是南朝探子,要杀慧可。慧可逃出生天之后,性情大变,将方丈之位让给僧璨,活成了一个花和尚,七十高龄还出入烟花柳巷、酒馆、肉铺。而这样的生活他过了三十四年!有人问:“你身为得道高僧,如此身份,为何喝酒吃肉,还出入如此不干净的地方呢?”

慧可神回复道:“我自调心,关汝何事?”

换言之,我的修为,你达到了吗?不懂就不要瞎猜!明朝有个龙裤国师。进宫作法时,万历皇帝见他脏兮兮的,就派几个宫女帮他沐浴擦背,当擦洗到下身的时候,宫女粉脸含羞,而龙裤国师说:“此肉非彼肉耶?何必妄生分别?”

洗完之后,宫女向皇帝禀告,说他“马阴藏相”,修行极高,断了淫欲之心,可谓万里无一。鸠摩罗什,作为中国佛教八宗之祖,传道讲经几十年,两次破戒娶妻。第一次,后凉开国君主吕光将他与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囚禁起来,强迫他们圆房,鸠摩罗什只能娶了这名女子。后秦姚兴做得更绝,直接将十名年轻女子送到了鸠摩罗什的住所,还偷偷在饭菜里下了迷药,鸠摩罗什没能守住,其中两名女子后来还为他生下了儿子。不少僧人辱骂他,称他背叛佛祖,沦为反面样板。不堪指责的鸠摩罗什用钵盂装满了铁针,对诸僧说:“如果你们能够像我一样,把一钵针吃下去,就可以蓄养妻子。”

说完把一钵的针都吞进肚子里,与吃平常的饭食无异。众僧不得不服气。鸠摩罗什讲了一个比喻:“臭泥中生了一朵莲花,只采莲花即可,不要把臭泥取上来。”

鸠摩罗什做不到的事情,要铭清做到,无疑太难了。“酒色穿身过,佛祖心中留。”

但后面两句反了:“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性冲动来时如何处理?铭清应该经历了无数次的抉择。即使他无意双修,也被动修了无数次。或许说,为了保持这处子身,他就不得不进行双修。铭清对坚敏格外宽容,这是有原因的。藤玖心里明白,铭清没破身,成功对两房太太洗了脑,一有时间就宣说佛法,两房太太没有办法,好在也能领悟,最后夫妻有名无实,却成了闺中净侣。多年后,铭清从宁波到杭州,船小人多,无奈与青年女子卧铺相连。夜深熟睡,这名女子脱了衣裳,挨近铭清,抚摩他的身体。铭清惊醒,不敢出声,急忙起来作跏趺坐,持念楞严咒。女子才没有更出格。铭清年谱里说:“斯时倘失觉照,败矣。修行人不可不慎也。”

人不能说大话,这是要遭果报的。铭清此说,潜台词就是他从未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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