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翌日清晨,打坐一夜的铭清自己起来了,外窍再未流血。他用清水擦了擦脸,也未进食,径直到禅堂找个角落坐下来,跏趺而坐,了无言语。僧人们陆陆续续到来。7点辰时,住持月清升座,一名和尚敲起大钟,所有人合念晨钟偈,一场热热闹闹的早课开始了。藤玖提起耳朵,只听到:“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后面都是七字长句,或者南无各种佛菩萨。和尚们一字一顿,很有节律地念诵,有挺胸怒目,昂首高歌,似要吼尽人间不平事;有的声音低沉,像恋人在倾诉;有的宛如海豚音,快得只有嗡嗡声响,辨不清字音,念的什么,唯有知者知道。藤玖可以听出,大部分和尚运用的是金刚念诵。金刚念诵是不伤喉咙的,气从丹田来,口鼻喉舌如同江河两岸的山渚,被气流冲激,被动发音而已,持诵者从早念到晚都不会咽喉干疼,还会生出金浆玉液,滋润身体。铭清念的,就是海豚音。早课之后是早餐,早餐吃过正式打禅七,月清长老开示了《超度之真实义》。月清说:人道众生死后,再生为人的机会只如爪上泥,堕入恶道者如大地土。如果家属于此七七期内,为其广修众善,造诸功德,令亡魂得闻佛法,能够心生忏悔,自能够减轻其罪业,免得堕落恶道。为亡者修福,无论做什么善事,诵经也好,放生也好,救济也好,都要七部,因为七分之中亡者只得一分。他念诵了《灌顶经》:“若人在世,不识三宝,不修斋戒,无善师教,过命以后,兄弟,父母,知识,为其修福,七分之中,为获一也。是故长者父母有罪,虽在地狱恶鬼之中,受罪轻者,缘修福故七分获一。”

他开示说:亡者生前罪业如果是重的话,他的重罪会慢慢减轻,减轻后就不断地往上超升,譬如从地狱第十八层超升到第十七层,再继续修,就上升到十六层,不断不断地再超度,就会脱离地狱,至于恶鬼道、畜生道、人道及天道;通常寺院举办的水陆法会,如果参加者愿力大,一条心,阿弥陀佛会降临坛场加持,接引被超度的王者往生极乐世界。坐在下面的铭清,回忆自己出生就去世的母亲,泪流满面。铭清此次打禅七,也是为了超度父母,特别是母亲。为了超度母亲升天国,他这些年已经做了许多非常人所能坚持的举动了。一切的一,母亲实在太苦了,走得太冤!藤玖瞬间明白了事情缘由——四十六年前,铭清出生在一个小官员家庭,父亲是个武官,四十多岁了还没有一子一女,并且兄弟三人都没有生儿子,极其苦恼;而母亲有忧郁症,为自己未能生育而深深自责。好不容易怀上了胎,却生下个哪吒来。铭清堕地后为一肉球,用现代医学解释,就是胞衣很厚,宝宝出生时未脱落,随着宝宝一起“出道”了。封神演义中的哪吒,生下来也是个肉球,滴溜溜圆转如轮。父亲李靖一剑劈去,分开肉,里面跳出一个小孩来。铭清的母亲见自己生下个肉球,又羞又惧,气急攻心,竟一命归西了。家里人束手无策,问了许多老者和郎中,都莫名其妙。大家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吩咐佣人丢到野外去。没想到,佣人一出门就撞见一个卖药老头(有人怀疑是菩萨化身),老头自告奋勇,把肉球用刀划开,里面是一个长腿男孩。一家人喜出望外。然而铭清生母命归黄泉,不能复生了。铭清吃胎蔬,闻腥即呕,见荤即吐,每日另洗一双与众不同的碗筷,单独放在一个地方,至时取用。一天家人不知,误用他的碗装肉,他生气痛哭,不食不饮,一定要另购新碗才吃饭。看到别人打狗,全身都会发抖,听到杀鸡的惨叫,牙齿打战,但看到有人拜佛,一定跟着跪拜。每天到了晚上,喝一杯水,说:“求佛慈悲,开我智慧。”

然后盘膝念金刚经。一次,在诵经时有一只老鼠爬到他右肩上睡觉,小尾巴拂扫到了他的脖子,他觉得痒,用手一抹,但老鼠不走,他也不再理会。没多久,楼顶掉下一条蜈蚣,约四寸长,在左边的衣袖,一动不动。铭清诚心念经,诵声不绝。刚好一个族叔看见了,说:“有点意思,老鼠在右肩,像伏虎,蜈蚣在左肩,是降龙,象不可言。”

铭清年轻时醉心佛教,舍弃两位娇妻离家出走,修行二十年后,虽然外界看来功夫很深,但自忖道业没有成就,心生惭愧,于是发大心,欲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恰在这时,一个小和尚跋涉数千里,追寻到普陀山,将一包东西递到铭清手里,嘴里说“可算找到你了”。小和尚说,他是受李玉堂之托将这些东西交给他的。李玉堂就是铭清的父亲。铭清不禁颤了一下。小和尚继续说:“你出家后,你父亲就辞了官,不久抑郁而终,你的两房妻子都遁入空门了。”

铭清轻轻打开父亲给他留下的包裹,最外层是族谱,族谱尽头是铭清,里面还有母亲的玉镯,及两位妻子的信札和诗赋……满怀愧疚的铭清拿着纸钱来到海边祭拜父母,猛然觉醒:俗世这些做法无法表达自己对父母的情感。他向普陀寺的师父表露心迹,师父道:“难得你有这片孝心,百善孝为先,佛经也讲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这四重恩除了佛恩、国土恩、众生恩,那就是父母恩了。”

“我要三步一跪,五体投地,从普陀山拜到五台山去。”

师父忧心忡忡:“这是大愿,非常人所能为,一不小心恐是有去无回。”

铭清横了心,“为报父母恩宁舍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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