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十一月，一辆不起眼的小车里，吴邪握着方向盘，副驾上张起灵静静的闭着眼睛，胖子歪在后座上睡得四仰八叉。
他们正行驶在去往西藏自治区林芝市的国道上。
吴邪前几天做了个梦，醒来后怎么也回忆不起梦里的内容了，只是记得有一双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莫名其妙的，他就是觉得，自己得带张起灵去墨脱一趟。
本来他决定忽略这个想法，毕竟墨脱太远，今年本就冷，西藏说不定冷成什么样子。况且，他不太愿张起灵故地重游，可能小哥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就是感觉每次想到那里都会很悲伤，他不愿意张起灵再悲伤了。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念头不仅没有被压下去，反而越发强烈，强烈到他晚上好几次因为这个念头失眠。
于是他决定，带张起灵去一趟墨脱吧，就当给小哥的生日旅行了。
和小哥胖子提这件事的时候，小哥意料之中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反而是胖子谨慎的瞅了瞅小哥的神情，往围裙上蹭了蹭手说：“那就去一趟呗，多少年没去了，就当回忆青春了。”
今年的十一月格外冷，西藏天气也不怎么好，吴邪特意查了未来十五天的天气预报，从十月二十九号就慢悠悠的往西藏开，他们仨都不太想坐飞机火车啥的，人多拥挤不说，吴邪身上的疤有时候不小心漏出来总会引起一片异样的目光，他就怕哪位乘客正能量满满把他举报给警察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自驾游自在，还能欣赏欣赏沿途风景啥的。”胖子老神在在道。
今天是十一月二日，一路上阴沉沉的天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吴邪扫了眼地图，上面绿点正慢慢朝红标靠去，
距离墨脱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风景，国道两边空荡荡的，时不时会有低矮的小山丘慢悠悠路过，天空一直暗着，途中还下了场雨，雨停后云却也没散，就这么暗了好几天。
几天的旅途内，仨人轮流开车休息也并没有觉得累，本来张起灵说自己可以开全程，但本着关爱老人的原则，吴邪胖子坚决反对，与小哥势力抗争到底据理力争，终于把方向盘的控制权夺了过来。
墨脱越来越近，吴邪又一次从后座睁开眼睛，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两点十三分。
外头云间的缝隙逐渐扩大，视觉上越来越低的天空终于舍得恩赐湛蓝和阳光，让胖子不得不带着墨镜打开遮光板开车。
远处的雪山顶折射着金色，似乎在呼唤他们。
胖子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仨人裹好衣物背好背包，徒步进入墨脱。
胖子看着周围变了样子的建筑，有些感慨：“这和咱上次来真不一样了。”八壹中文網
“确实，”吴邪看了眼小哥，又扭头回胖子，“新建了不少房子。”
张起灵依旧沉默，只是时不时看向不远不近的雪山。
“来之前特意查了查，最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可能因为这，这里发展了点。”胖子往上背了背包。
吴邪轻拢了下衣领：“是吗，也不错，墨脱的景色其实很好。”
循着人迹越来越少的路，吴邪他们一点点靠近那些雪山。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很多年过去，这里却好像一直不曾被人发现过，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新的建筑，没有来旅游的人，时间仿佛在这里定格，将这永远留在了那些年前。
那座寺庙近了，太阳也逐渐西沉了。吴邪似乎能看到摆在那里的火炉，里面依旧烧着炭火。
他敲了敲大门，不久，一个小沙弥打开了门，冲他们双手合十，用有些懵懂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低下头，问道：“贵客们从哪里来，为什么来这里？”
吴邪：“从外头来，故地重游。”
小沙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让开了门口，领着三人进去。
“你这里怎么白天就锁着大门了？”吴邪有些好奇。
小沙弥有些腼腆的答：“从我记事起这里就再没来过外人了，师父说倒不如关上门，有缘人总归不会顾关不关门的，加上寺里好像以前出过什么事，有很多地方已经不能接待香客了，就早早关上门了。”
“这样啊……”吴邪又看了眼张起灵，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和胖子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张起灵将眼睛从雪山上移开，淡淡扫了他们一下。
吴邪感受到张起灵的目光，试图转移注意力，仔细看了看路，发现有点眼熟，过了一会到达目的地，果不其然，院里坐着一尊石像。
似是看出吴邪的疑惑和警惕，小沙弥主动开口道：“师父说过，如果往后有人带着一位格外冷漠的贵客来敲门的话，就把你们带到这里来。”
吴邪沉默了一下。
“多谢。”张起灵淡淡开口。
小沙弥摇摇头：“天色不早了，客人们收拾好早些休息吧。”又朝他们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转身走远了。
当天晚上，吴邪困的很早，几乎一沾床就睡过去了，他发觉自己又坠入了那个梦里。
梦里萦绕着雾气，有一个女人，她的脸被雾气遮挡住看不清楚，身上穿着藏袍也被朦朦胧胧罩住，打眼一看竟像是纯白色的。
女人很温柔，虽然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那里站着，但吴邪就是平白无故这么觉得，他甚至感觉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吴邪试探着往那里走了走，却发现女人始终和她相隔着那样一个距离，不远也不近。
她沉静让吴邪想到了墨脱的那座折射阳光的雪山，想到了终年不化却温暖的雪。
梦里的雾气稍微散开一点点，吴邪看到她正在冲自己微笑，那双眼睛温柔安静，恍惚中他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了另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明明里面的情绪几乎天差地别，
她向吴邪伸了伸手，吴邪感觉自己的脑袋凭空被揉了一下。然后他似乎听到了一句藏文，但是那句话太轻太快了。
雾气涌动起来，仿佛起了风，女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淡，最终碎成一片片雪。
吴邪突然惊醒，月光透过窗缝照在身边另半张床上，床单有点褶皱，但是抚上后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告诉他，这里睡着的人早已起身。
吴邪似有所感，披上衣服推开门，看见院中两个人相对而坐。
啊，不是。
吴邪拍了拍自己的脸，彻底清醒过来。
是小哥和他的雕像相对而坐，听到开门的声音，小哥的视线也转到吴邪身上。
吴邪看着那双眼，又恍惚了一下，然后他走到张起灵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那座雕像。
雕像依旧在哭，它似乎永远都覆盖着一层积雪，身上披着的衣服也越来越旧。
张起灵的目光很淡，但始终盯着那座雕像不断落泪的眼睛。
“睡不着？”吴邪没话找话般问着。
“嗯。”
空气又恢复寂静，只剩下寒凉的风在呜咽着。
不知过了多久，张起灵站起身，吴邪也跟着站起来，顺便跳了几下缓解双腿的酸麻。
“回去吧小哥，明天是个大晴天，我们去雪山看看。”
“好。”
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风突然变得猛烈，吹起积雪漫天飞舞，盖了两人满头满身，顷刻白头。
吴邪手臂挡在脸前，感受到风一点点的减弱，重新睁开眼。
张起灵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任风把他染成白色，然后那片白在他体温的烧灼下化成水，隐入衣料。
孱弱的风最后卷携起三两片雪，轻柔的落在张起灵的脸颊和眉间，融化后顺着他面部的轮廓滴下。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那几滴水，又抬头望向彻底通透的星空下安静伫立的雪山。
“明天该是个大晴天。”他终于开口，说完后又往屋里走去。
吴邪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重新被雪覆盖住的雕像，随即也向屋里走去。
“小哥，生日快乐。”话音落下，他看到张起灵的脚步顿了顿。
“嗯。”
吴邪又回到那个梦中，这次雾全都散了，那个女人的脸终于彻底显现出来。
吴邪冥冥之中知道这是谁了。
这是张起灵的母亲，张起灵的白玛妈妈，是张起灵作为一个人最开始最有力的证明。
他也终于明白女人那双温柔的眼里一直想对他传达的是什么。
“请告诉他，我爱他。”
“谢谢你。”
白玛用自己往后的几十年和张起灵的三天告诉张起灵：张家的制度并不是世界的制度，世上的人不全是张家那样的人，总有人可以放弃一切去爱另一个人。
白玛教会了张起灵一个母亲可以如何极致的爱自己的孩子，她也希望未来会有人教会他其他类型的爱。
“他不能是一块石头。”
所以那座石像永远有雪覆盖着，因为白玛宁愿她的孩子哭，既然她的孩子自己哭不出来，总有个东西得替他哭的。
白玛又冲吴邪微笑了一下，又化作风雪消散。
十一月三日，天气晴。
阳光很好，吴邪胖子跟在张起灵后面进了雪山。
这次并没有进到深处，一是因为这次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二是因为也没有带装备，这样进深处就是找死。
他们就站在没有人来但也不算特别深的雪地中，吴邪和胖子看着张起灵，张起灵仰头看着山顶。
今日张起灵穿的是厚厚的藏袍，衬托他的神情格外肃穆，吴邪总感觉那肃穆里有点若有若无的其他感情，让他有点想哭。
胖子看看他们两个，叹了口气。
一阵风起，吹起某地方不紧实的雪粒，又落在张起灵的眉心。
张起灵闭上了眼睛，静静等那几粒雪化掉，回归大地。
“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