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区的时候刚过九点,路灯的玄学蹭上了又没完全蹭上,只有几盏稀稀落落在远处亮着。
好在这天是满月,清辉和着星光洒下来,路面的沙子都泛着莹白色的光。
许是她太惹眼,刚一脚踏进小区,正吊着胳膊恢复臂力的王大爷登时注意到她,主动招呼:
“丫头下班啦?”
这小区人情味特别浓,甭管认不认识都能硬聊几句,跟桃园屿有一拼。
陶雨浓倒是挺习惯的,知道王大爷是把她当新来的租户,看了一眼大爷手里的绳子,甜甜一笑:
“是啊,大爷您遛狗呢?”
昏暗树影边,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斜着眼瞪她:“姐姐坏坏!”
陶雨浓瞪大眼睛一看,呀!大爷手里那根绳拴的是个扭扭车,小男孩刚才蜷在扭扭车上系鞋带呢。
“对不起,姐姐眼花了!”
陶雨浓连忙给小男孩道歉。
王大爷用那只臂力尚存的左手摆了摆,哈哈一笑:
“哈!差不多!嘟嘟属狗的!”
陶雨浓又跟小男孩道了声抱歉,赶紧脚底抹油,溜。
再次站在他家门口,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她没敢贸然进门,摁了几次门铃,乖乖等在门口。
寻思着万一人家在忙,也得给人打扫战场的时间。
年轻人嘛,火力旺,好不容易请个假肯定得搞一些消防工作,都能理解。
几秒钟过后,门开了,果然是闻溪午。
他穿着一身休闲的米白色家居服,脚是光着的,看上去闲适得很,还戴着一个金色窄框眼镜,手里攥着签字笔,看样子正在学习。
陶雨浓下意识往卫生间瞄了一眼,灯暗着,里面没人。
看他没伤没病,好好的待在家里,陶雨浓舒了一口气,又有点后悔自己太冒失了。
“太爷爷很担心,让我来看看你。”
陶雨浓绷着脸,申明自己贸然到访的缘由。
见到来人是她,闻溪午也有些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示意她进来。
“你赶紧给他回个视频吧,我先走了。”
陶雨浓轴脾气犯了,说完掉头就要走,闻溪午没由得她,上前攥住手臂,不容分说的将她拉进屋里。
陶雨浓刚要发作,只见闻溪午脸上笑容暂失,缓缓用手语跟她说:
“我失声了,没法视频。”
失声…
陶雨浓面色一紧,脚底生出一股凉气。
透过薄薄的镜片,她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歉疚。
闻溪午失声可不是小事。
她知道的只有两次,都跟他的原生家庭有关。
当年他父母离婚时,弟弟闻飞泉还没断奶,母亲顾妙云毅然带着襁褓中的小儿子回了娘家;
父亲闻天语是一家三甲医院的院长,忙起来顾不上他,他最长的一次饿了两天,因为父亲忘了没人照顾他。
懂事的闻溪午知道了“离婚”是什么意思,他主动提出回桃园屿,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那年他6岁。
他从不吵着见爸爸妈妈,但枕头经常是湿的。
次年暑假,母亲顾妙云带她回顾家的别墅里玩,他兴高采烈跟着去,只过两天就回了桃园屿,头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奶奶当时还健在,看他这样挂着彩心疼的不得了,边给他擦药边埋怨说:
“你就站在那里,让那个小兔崽子打你吗?”
闻飞泉自从跟着母亲回娘家后,就改姓顾了,听说被富养得很跋扈。
奶奶也不叫他飞泉,就叫他小兔崽子。
“奶奶,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闻溪午软声宽慰。
“你在自己家都这么小心,去别人家会不小心?”奶奶才不上当。
那是他第一次失声。
听母亲覃虹南说,他当晚发烧到40度,嗓子足足有一个多周才恢复。
至于他失声的原因,他过后只字未提,就连闻飞泉和母亲也都再也不提;
他第二次失声是14岁,奶奶丧礼那天。
父亲闻天语带着继母和妹妹闻悠悠回来奔丧,闻悠悠对奶奶没感情,一直在跟父亲抱怨说这里好乱好潮湿,她要赶紧回新京市区。
那是闻溪午第一次对女孩子发狠,他扯掉了闻悠悠头发上的红色蝴蝶结,让她要么拿出起码的教养,要么滚出桃园屿。
那天闻悠悠闹得很大,闻溪午在亲朋眼里成了苛刻不容人的恶霸哥哥,他没有辩解。
陶雨浓从小善于察言观色,知道闻溪午面色冷淡的时候,心情很差。
那晚宾客散去后,她偷偷跟在身后,看到闻溪午捏着一包烟在奶奶惯常做针线的柳树下,烟头扔了一地,第二天他也失声了。
过往这些事排山倒海涌过来,陶雨浓觉得心揪着难受,也用哑语问:八壹中文網
“这次失声是怎么回事?”
桃园屿有一个哑巴,在福利院建成以前,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故而人人都能用哑语跟哑巴说几句话。
陶雨浓也会,只是长时间不用,有点不太熟练。
闻溪午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低头一笑,抬眼,还是那副柔情脉脉的样子。
陶雨浓还急着呢,使劲用手比划着说:“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闻溪午抿唇,用手语说:“你说话就行,我能听到。”
哦。急蒙圈了。
陶雨浓指了指他的喉咙,软声问:
“闻飞泉那个小兔崽联系你了?还是闻悠悠?”
闻溪午没急着否认,看她的样子反而起了恶作剧的兴致,反问: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做?”
陶雨浓作势挽袖子:“打断他们的腿。”
闻溪午怔住,被一个本就弱小的人保护,那种感觉怪怪的,但是又暖暖的,像被云朵包裹住一般,明明没有束缚,却没有力气抗争。
“你说吧,是哪个?”陶雨浓认真追问,凶起来的表情格外萌。
这俩人她都见过,反正伤害过闻叔叔的都不是好人,她这人帮亲不帮理。
闻溪午轻轻一笑,随即摇了摇头,笑容中有些轻蔑,慢慢比划着说:
“他俩没那个本事。”
不是他俩,那就是别人了。
陶雨浓面色一紧,声音有点虚:“不能是因为我吧?”
她想了想,那天也就是轻轻在他心口锤了一下?
或许比一下要多几下,但是他也捏住她的手了呀。
何况闻溪午身体这么壮,总不至于轻轻打两下就打出内伤吧?
闻溪午唇角一扬,浮起一丝坏坏的笑,眼神也带着挑逗的意味:“你倒是有这个本事。”
陶雨浓一怔,有些慌神。
闻溪午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牵走她的视线,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比划着说:
“别乱想,是我熬夜手术太累了。”
他说完,比了一个六的手势,这是在说,连续跟了六台手术。
神外科的手术,动辄七八个小时,他还是住院医师,通常是一台手术从头跟到尾。
六台手术,那真的是休息的时间都不剩多少。
“你呀你。”陶雨浓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本来高高筑起的心墙像被飓风扫过似的,断瓦残垣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