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不懂此刻汘渝的眼神。但我见过。澋炎的那些妃子看到我娘时，便是这样的神色。
我不知她为何如此。
夜已深，我回到屋内，并未燃烛，就着惨淡的月光，把玩着手里的瓶子。是汘渝刚才交给我的，里面装了五蛇粉，可以引来南疆蛊蛇。
被这蛇咬上一口，必然丧命。
这世间，我是再卑贱不过的。无论汘渝出于什么目的，她抛出来的饵，对我来说不是诱惑，简直是奢望。
一个人族女子的命，如何与之相比。
我心中早下了定论。
房门突然被推开，我紧张地收起瓶子。
竟然是知鸢。
我们已经半个多月未见。她还是那副熟络的样子。
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这话我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表情没有控制住。
她没有理会我的情绪，脸上依然是明媚的笑容，拉着我的手离开，只说去个好地方。
小路曲折，她为了我特意避开百姓院舍。我盯着我们相握的手，另一只手捏了捏兜里的瓶子。
她竟带我来到海边。而沿海的陆地上，被种植了大片蓝雪花。
它们随晚风轻轻摆动，就像朵朵浪花。
“阿舟，喜欢吗？”知鸢明亮的眼中流淌着星光，“送给你。”
原来她消失的这几天，是来到东岸种花。可她的身体，也才刚刚恢复啊……
但就在刚才，我已将五蛇粉，洒在她身上。
药效很快发作，蛇群现于草丛，将我们包围。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知鸢没有怀疑我。她紧张地吞咽口水，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没有弓箭。
蛇身越来越大，迅速长成一人高。它们将我们驱至海边，退无可退。
但只要我跳进海里便可脱身。
知鸢看向我，我对上她清亮的眸子。
她的眼神，平静似温和的泉水。
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侧头避开她的视线。
“回到海里，”她大声道，“走！快走！”
知鸢竟站到我身前。她沉着地张开手臂，用纤瘦的身体护住我。
海风将她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
她愿为我而死？
为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见我没有动作，又着急喊道：“走啊！”
此时的妖蛇张开血盆大口，离她只差分毫。
知鸢从容地闭上眼睛。
我做出了选择。
海水下，来不及闭气的她不断挣扎。不识水性的人族不堪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我便与她结了印。
我捧起她的脸，覆上她的唇。
明明只是结印的吻，我的心脏却扑通狂跳。
知鸢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确定她可以在水下呼吸后，我赶忙转过身，背她离开。
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此刻的神情。
后来，我每每回想起，才意识到，我对知鸢的心动，并非始于和她结印。
甚至更早。
她就像照进我生命中的一束光。她是我被全世界抛弃后，仍然拥抱我这个身陷淖泥，又一无所有的人。
可这后知后觉的反思，来得太晚，太迟。
几日后，将军同意我留在知鸢身边。前提条件是，我要每日习武，一个月后打过他手下的兵。
仅一个月的时间，我必然是不能的。但既然他提出来，就是在给我开口子。将军是想看到我的努力和付出。
那就如他所愿。我争分夺秒，拼命练习。
但知鸢好像并不清楚她父亲的用意，又怕我辛苦，又怕我输。便经常伴我左右。
箭术课上，我学着她长箭搭弓，却根本射不中移动的靶子。
“阿舟，屏息，凝神。”知鸢站在我身后，帮我架起胳膊，轻声道，“闭上眼睛，观音。”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闭上了眼睛。靶子移动的声音好似突然放大。我听声辨位，瞬间睁眼，拉动弓弦。
正中靶心。
“此为观暗处之音，”知鸢笑着点头，“阿舟真如父亲所说，很有天赋。”
我无意识的脸颊发烫。她靠我太近……她认真的样子，很美。
可就算我再怎么努力，面对将军的兵，根本不是对手。
我的身上淤青遍布，伤痕累累。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在知鸢的哀求中结束。
如我所想，将军同意我留下来。
我并没有把未除掉神女的消息告诉汘渝。距离我上次入海，已过了数月。
入夜，两个不速之客闯入我的房间。
我在睡梦中惊醒。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
“殿下。”二人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我闻到他们身上的妖气。来自海下，是鲛人。还是有双腿的鲛人！
因为结界的存在，鲛人无法化形，除非剖开鱼尾！
但这样的鲛人，尤其是成年的，活不了多久。
看他们的神情，不似人族买来的奴隶，除非……
“谁派你们来的。”我冷声道。
他们互看一眼，见我不言语，只好如实说：“汘渝公主。她想见您。”
我早听闻，鲛人为了和人族能在岸上争斗，便自行剖开鱼尾，组成敢死队。
“你们不要命了？！”我怒道。但又觉得此话甚是多余，接着说，“就为了给我传句话？”不去上战场，而是把命浪费在这几个字上？
二人默不作声。
他们目送我至海下，眼神里流露着对大海的留恋。
因为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冷眼看着汘渝。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了。”她怒道。
“我不来，你还要多少鲛人死在岸上。”我看着她属于妖族的红色眼睛。
我知道汘渝作为公主，骄纵成性。但我从未见过她的冷血。
“看看你身上的伤，”汘渝盯着鼻青脸肿的我，面带讽刺，“当奴隶当上瘾了？”
“你疯了吗？知不知道那是镇海将军的府邸！你派他们过来，不仅会暴露我的行踪，还会要了我的命！”
“我看你才是疯了！和仇人厮混在一处！”汘渝瞪着猩红的眸子，“阿渊，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她！”
气氛一瞬剑拔弩张。
片刻后，我打破了僵局。
“为什么要杀她，”我神情淡然道，“杀了她，谁来打开结界？”
汘渝怔住了。
“你以为，就算我借你之力，当上太子，澋炎背后那些老臣会眼睁睁地看我登上皇位？”我弯起嘴角，冷声道，“神女，就是很好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