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给鲛人扣上致邪之物的帽子,人族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掠夺他们。
“除了临渊泽在镇海将军的管理下,不允许贩卖鲛人。八荒之地,人族所到之处,皆是鲛人炼狱。”
“他们为什么不逃回海里?”知鸢颤声问。
逸舟摇摇头,“被外力剖开的双腿,无法再变回鱼尾,”他神色黯然,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除了我。许是我娘的保佑。”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逸舟仰起头,似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你知道为什么被捕的鲛人中,小孩子特别多吗?成年的鲛人,剖开鱼尾后,最长不能活过一个月。而幼年的鲛人,却可以活到成年再死去。”
“可是,直到现在,还有无数起义的鲛人。他们无法上岸,就自行剖开双腿,发动一场又一场永远不会胜利的战争。”逸舟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颤声道,“阿鸢,你知道我跟随将军的这一年,杀了多少同胞吗?可我不这么做,又如何才能留在你身边呢?”
知鸢看着眼前的鲛人。他从未流过泪,可他的神色是那么痛苦哀伤。
她垂下头,眼泪滑落在嘴边。又慌张地看向他,“那你……还有多久?”
她想到年幼的逸舟同样被人族劈开鱼尾,岂不是……
逸舟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乌黑的眼眸中流淌着温柔的波光。
“不知道。我距离成年……也许还有一年,也许是两年。”
他思索着,语气轻松,似谈论的话题并不沉重。
可知鸢的泪水已经决堤。
逸舟轻抚她的脸颊,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阿鸢,今天的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好吗?也不要把我快成年的事告诉别人,我怕将军把我扔出去,”他轻笑一声,“你看,既然我的腿还可以变成鱼尾,说不定会还会有奇迹发生呢。”
知鸢看着眼前的鲛人将她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
他凝视她,认真道:“阿鸢,我不想让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白费。让我们珍惜现有的时光,好吗?”
知鸢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紧紧抱住逸舟,头深深埋在他的颈间。
她只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白驹过隙,一年就要过去了。
年底,将军又要出征。逸舟作为他最得力的部下,同样要奔赴沙场。
“可不可以不去?”知鸢哀求道。
眼前的鲛人骑在马上,一身戎装,剑眉星目,俨然是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逸舟俯下身,靠近知鸢,贴在她耳畔轻声说:“不要让他们察觉到异样。”
他摸了摸知鸢的头,露出明朗的笑。
她含泪看他策马离开。
逸舟不在的日子,所有人都发觉,神女知鸢,变得不一样了。她很少说话,总会出神。
她时常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头,望向远方。有时,会在天黑后来到蓝雪花田,看向大海。
又过了半年。
这日,知鸢从神女殿回来,又呆呆地坐在窗前,摆弄着手里的木簪子。
她轻抚簪头上雕刻的鱼尾,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只有看到这个簪子,她麻木的脸上才会有一丝神采。
“小姐,小姐!不好了!”阿晓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大口喘着气,跑到知鸢面前,颤声道:“逸舟,逸舟他……战死了。”
“什么?”知鸢轻声说。
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浑身的血液都被凝住。
眼前的阿晓紧咬嘴唇,可泪水还是憋不住地从眼眶喷涌而出。
不会的。
上次一别,怎会是永别?
知鸢如掉落的枯叶般,轻飘飘地倒下,晕厥过去。
醒来后,她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床上。无论是老泪纵横的母亲,还是阿晓,都无法劝阻。
直到父亲回来那日。
她等啊等,从白天到日落,逸舟还是没有推开她的房门。
知鸢跌倒在地,又蹒跚地爬起,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她不信,她要向父亲讨她的阿舟!
在冲到书房的那一刻,里面的谈话声让她停下脚步。
是父亲的两个部下在交谈。
“这逸舟太过可惜,也是个武将奇才,怎么突然犯疾了呢?”
“据营帐里的兄弟们讲,那晚他浑身抽搐,脸色苍白,模样很是痛苦。”
“可能是恶疾?将军也太过狠心,怎么不传医师给他看看呢!”
“你不觉得,他的症状很像……”
“像什么?”
那人压低嗓子,“像成年鲛人临死前的样子。”
“怎么可能!”另一人提高音调,又小声道,“那将军可是欺上瞒下啊……”
“所以让咱们封锁消息,把他丢到乱葬岗了嘛。”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死无对证,知道个屁!”
知鸢不可置信地摇头,绝望地后退。直到撞到身后的人。
是镇海将军。
她颤抖地看向父亲,失神的眼睛一瞬放大,痛苦地放声尖叫。
悲鸣响彻府邸。
她跌跪在地,紧紧拽住将军的腿,“这不是真的,他没死,他没死!求求您告诉我,您把他丢到哪里了……”
她的哭嚎震耳欲聋,连带着纤瘦的身体不住起伏。
“生死有命。我奉皇命,守卫疆土。你奉天命,守护八荒!其他邪念,都忘了吧!”将军的声音像无数耳光扇在知鸢的脸上。
她跪在院内,一下又一下磕着头。不顾鲜血从额角滑落,一遍遍重复着:“求父亲把阿舟还给我……”
泪水混合着血流在脸上,纤细的手紧紧撑住地面。
直到夫人和阿晓冲过来,她才停下动作。
知鸢抬起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他们,只觉郁积胸满,喉咙一紧,嘴里喷出一大口血,而后便晕死过去。
后来将军对外宣称,神女病了。知鸢平日里所有的行程都被取消。
她住在了逸舟的房间,也只是呆坐在床上,从天黑到天明。
她似失语般,不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