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矿上,清静了好多,往常这个点,正是吃饭闲聊天的时候,几十号人围在一起,各自捧个大海碗,这边一堆儿那边一撮儿的蹲在地上吃饭,有说有笑的,可今天却冷冷清清。就在这时,忽然刮起一阵冷风,两人不由的一哆嗦,钻心底里觉得冷,刘老烈好像觉察出点什么,说:“犊子,你带个手电,骑自行车去傍边村里的小铺买点纸钱和酒回来,来,给你钱,记着多买啊!”
边说着边递过几张钱,三犊子接过了钱,数也没数揣进了上衣口袋,这时候三犊子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该干点啥,师傅说买纸钱和酒,那就去呗,淹头搭脑的骑着车子走了。因为这里离村庄很远,路还不怎么好走,三犊子去买东西来回骑自行车怎么也得两个钟头。刘老烈在矿上也没闲着,在厨房里做了好多的菜,两个小方桌对在一起,摆的满满的。桌子上摆了十四双筷子。西北那地方的人喜欢捧着碗蹲着吃,按照往常一样,方桌四周也没有凳子。整的差不多了,刘老烈蹲在一边抽烟,等三犊子回来。三犊子买了一捆白酒和好几捆纸钱,一并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慢慢吞吞骑车子回来了。进了大院,卸下了黄纸钱和白酒,一只手拿着两捆纸,一只手提着白酒,腋下还夹着两捆纸,低头走到厨房这边。远看他师父刘老烈在抽旱烟,嘴里还在说着什么,走近了听清了,说的是那个谁谁爱吃什么菜,这菜是怎么做的,爱吃多吃点。这人都走光了,死人也埋了,师父跟谁说话呢?难道师父能看见鬼?!听得三犊子不由得一个冷战,汗毛都出起来了。刘老烈抬头看三犊子回来了,抬头跟他说:“犊子回来了?来,先把纸放下,那就来,犊子给老哥几个把酒填上。”
三犊子一听,这哪有人啊,这给谁填酒呢?于是吞吞吐吐的跟刘老烈说:“师父,这哪还有人哪?给,给谁填?”
刘老烈忽然不耐烦了说:“叫你填,你就填!你吃饭那老哥几个也得吃饭啊,来!都填满,一起喝!”
三犊子战战兢兢的把桌子上的杯子都填满了,又蹲在师父边上。刘老烈端起酒杯说道:“哥几个,有比我大的有比我小的,今个呢咱讲究死者为大,我老刘先敬大家一杯,喝了这杯酒,吃了这顿饭,咱哥几个缘分算是尽了,各位走好啊。来世找个好人家,不当这矿工遭这熊罪!”
说完一饮而尽。三犊子在边上,有点害怕,哆哆嗦嗦,想问师傅是不是能看见什么,但又不敢问,正想着呢,刘老烈在他后脑勺上狠劲一把掌,本来他就害怕,这一巴掌打得他猝不及防,吓得他一高蹦起来,腿蹬在方桌上,掀翻了一个方桌,撒了好多的菜,坐在地上哇哇的哭。刘老烈本来是想让他跟着一起喝酒,谁想这娃,闷闷的犯楞,也不动弹,寻思扇一巴掌给他打醒了,没承想这给三犊子吓的,所以人都说,人吓人,吓死人。刘老烈拾到起撒的饭菜。这庄户人,撒地上饭菜只要不是混进泥沙什么的,装碗里接着吃。收拾完,又拉起三犊子说:“没事了,咱吃饭吧,别哭了。”
三犊子还是闷不做声,顿一边捧个碗,吃起来。刘老烈倒是心里痛快了很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寻思着,有了这五万块再加上这几年自己攒的钱,能盖他几间大瓦房,等收了钱就不在矿上干了,去镇里开个小饭馆什么的,再娶个老婆,呵呵,说不定还能找个大闺女呢,想的这个美啊。三犊子也喝了点酒,毕竟这种农村的环境下,都是能喝点酒的。两人喝完酒,又把刚买回来的纸钱散在地上,在纸钱周围画个圈,刘老烈点了把火烧了起来。烧的时候刘老烈嘴里还念叨着,召唤那些死了的弟兄们来领钱,这些都是乡下人烧纸的规矩。烧完两人都跪地拜了拜,回屋都躺下了。刘老烈心大胆大的,夜里睡得很踏实,呼噜震天响。三犊子却怎么也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瞎想,越是瞎想越是睡不着,就瞪着眼看窗外天上的月亮。三犊子又想起了二流子,想起了小的时候一起玩“斗鸡”,就是农村孩子都会玩的那种顶腿的游戏。那时候村里还有个跟他俩差不多大的女孩,小名叫小兰,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扎两个长辫子,穿着个小花袄。他和二流子都喜欢小兰,小时候在一起玩“斗鸡”,谁赢了就可以背着小兰围着麦场跑一圈,小兰也愿意让他俩背,他俩更是抢着背,玩“斗鸡”那是狠命的撞,撞得磕膝盖尽是淤青,还继续玩。三个小伙伴在一块那是非常快乐,小兰本来就爱笑,二流子又很会逗笑,总是能逗的小兰捧着肚子笑,三犊子也跟着笑的肚子疼。再后来小兰去城里打工去了,好多年没见,过年也没见回来。想着想着,三犊子就又哭了。院子里有月亮倒是亮堂堂的,反而映得屋子里黑乎乎的,就在这时忽然见到院子里莫名其妙的刮起一股子打着卷的阴风,呜呜的,一堆草叶子在窗跟前半空里打着转……他们睡得是那种大通铺,就是二三十人都睡在这一个大炕上,往常这炕上睡满了人,今天就剩他俩了。猛然又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三犊子想这是什么声音,越想越熟悉,他想起了已经死了的二流子……这二流子有个睡觉磨牙的毛病,他俩从小睡一起,这“咯吱咯吱……”不停的响,三犊子怎么寻思怎么都是二流子在磨牙,越想越怕,捂着杯子蒙着头,不行,还是能听到。他确信那就是二流子在磨牙!二流子这是阴魂不散,回来了,他是舍不得走啊,还是他睡觉的那个位置,“咯吱,咯吱,咯吱吱……”三犊子吓得全身哆嗦,大气都不敢喘。哆哆嗦嗦的嘴里默念:“流子兄弟,你活着的时候,俺没对不住你啊,你别为难哥,俺知道你难受,那你该找谁找谁,别缠着哥了……俺真没对不起你,俺还经常偷肉给你吃,你忘了吗?……要说对不住你,那就是八岁那年跟你抢背小兰,顶腿把你顶倒了,磕坏了你的门牙……流子对不住了,哥再也不跟你抢了……你就走吧……走吧……”三犊子默念着,捂着被子好一会,才探出头来,咦?没声了,这回他更加坚信是二流子回来了。他继续蒙着被子,迷迷糊糊天就亮了。矿上都放假了,也没什么事,刘老烈也没叫他,三犊子醒的时候,都八九点钟了,太阳老高的。三犊子穿好衣服出了门,这秋高气爽,确实是个好天儿啊。这一天也没啥事,就是帮过世的那些人把铺盖行李什么的收拾好,以备那些死者家属来取。二流子的东西本来就很少收拾他的箱子时发现里边还有不少的钱,大概有一千多吧,刘老烈说,你跟流子是兄弟,那钱你就拿着吧,三犊子当时犹豫了一下,想把昨晚鬼磨牙的事说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把话又咽回去了,自己转念想了想这钱又没人帮二流子收着于是就拿着了。到了夜里,刘老烈有整了点菜,师徒俩都喝了点就,酒精的作用下,那些事顿时忘了不少,刘老烈还吹嘘老白天,说拿了钱去镇上开个小饭店,把他的拿手菜都整出来,买卖一定好,在给三犊子找个什么什么样的师娘,诸如此类的话。三犊子也不知该说点啥,就跟着一个劲傻笑,边想将来自己将来把小兰接回来,再跟小兰结婚,再生几个娃……,想着想着笑的更开心了。吃完喝完,两人就睡了,这一夜是最安稳的两人都一觉到天亮,也没再听到磨牙声。转过天来,到了上午的十点来钟,这时候也没啥事,这师徒俩在院子里抽烟。忽然刘老烈看见他们大院里养的一条大黄狗在啃什么东西,这狗名就叫“大黄”,是煤矿上养的看门用的,在农村养狗一般都不栓,散养着到处跑。刘老烈心说早上忘了喂了,从昨天就没见这大黄了,这狗在吃啥呢?越看越不对劲,便走过去一看,妈呀!这大黄正在啃一只死人手!刘老烈抽了杆铁锨就向大黄拍去,排在了狗屁股上,大黄狗惨叫一声跑远了,丢下那只人手在地上。二人看着那只手都吓的腿直哆嗦,这怎么回事啊?刘老烈毕竟是经历过事的人,还数他果断,马上让三犊子拉上车,用块破抹布包起那只断手,再扛起刨头和铁锨,就往埋尸地跑。二人跑到埋尸地点,看见哪里也不是被山里野兽刨了一个大坑,埋在里面的一个死人被野兽掏空了肚子,左边大腿没了,那左手这是被大黄叼回煤矿大院里了。刘老烈狠劲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哎呀,可能是因为埋得浅了啊!早听说山里有野狼,虽然没见着,但是听说夜里站在山坡上有人听到过狼叫,这野狼嗅觉极其灵敏,闻到了死人味儿,来这给刨出来了。还好发现的早,这要是都给刨出来,满山的死人,不被人发现才怪呢。看到这情景,三犊子更是哆嗦成一块了,说不出半句话来,脑子里尽是鬼啊僵尸啊的。刘老烈踹了他一脚,骂道:“没用的玩意儿,快把死人都挖出来,这里不能留了,夜里这野狼还会来刨死人。先把死人拖回去,夜里在想别的办法,三犊子脑子有些蒙圈了,刘老烈连骂带踹的逼得你三犊子跟他一起挖出了埋的所有尸体,虽然有一具死尸被狼啃了,好在一具不少,一十二个。连挖带刨的,刘老烈毕竟是上了点岁数,他在边上抽担烟,三犊子自己把装尸体的麻袋忘大板车上搬,这搬个活人,这活人会就和你使劲,很好搬动,可这死人就是摊死肉,有难拖又难拉的,要么说,这人死沉死沉的呢。本来一个人百十斤,没多重,三犊子大小伙子根本不当啥,可是拖到一具尸体时,怎么拖就是拖不动,三犊子也想不出为啥来。刘老烈在边上喊话了:“就这么点劲么?看你那怂样,早上没吃饭啊?!”
三犊子有些不服气,一使劲一跺脚将麻袋反背在了肩上,走到大板车前斜着身子想把那尸体放在车上,就在尸体从他背上滑落的同时,从麻袋里伸出了一只手,不偏不移正好掐住了三犊子的后脖颈子!接触到脖子皮肤那冰凉的感觉,顿时像针一样戳进了三犊子脖子的每一处骨缝里!这只手灰灰的,那颜色就像是水泥做出来的,指尖很短,指甲盖剪得也很短,指甲盖全是乌黑乌黑的,几乎剪到肉里了,这只手手指成弯曲状,扣在三肚子的后脖颈子上。吓得三犊子扔下那麻袋,一高跳了出去,一个劲得在脖子上呼撸,吓的他哇哇的叫,刘老烈在边上看的还直乐说:“哈哈,你这怂小子,这大白天的,你还怕诈尸了不成?”
三犊子回过头来看看那尸体探出来的那只手,“妈呀!那!那……是二流子的手!”
说完跪地就磕头,嘴里咕噜咕噜的一个劲赔不是。刘老烈到没觉得有啥不妥,剩下来的死尸都由他自己搬到车上了。在回矿上的路上,三犊子就像丢了魂一样,不停地咕噜咕噜念叨着什么,这次还是由三犊子拖着大板车,刘老烈在后边扶着。三犊子就没敢回头再看这些死人。尸体拖回来后,直接将板车推进一个堆存杂物的库房里,这个房间于食堂的厨房背靠背紧挨着。刘老烈又大板车上蒙了一层熟料,这就算暂时安置一下。刘老烈就蹲在食堂门口抽闷烟,这可咋办,这些死尸要是再埋了万一再给挖出来咋整?不行得想个更好的方法。到了傍晚,俩人也没做饭,也没胃口吃,三犊子这回是真的给吓怕了,不停地跪向那个库房磕头,嘴里一个劲的跟死了的人挨个赔不是,说道歉的话。刘老烈看不下去了,想教训他有不忍心,毕竟还是个孩子。刘老烈说道:“犊子你过来!”
三犊子连站都没站起身,直接用跪的爬过来了,满脸恐惧,眼神发直哭号着说:“师父,咱……咱不干了吧,咱拿了二流子的钱,二流子的鬼魂是不会饶了咱的,前天晚上还回来了呢,我听见了……他回来了,师,师父,咱走吧……”“干吗?去哪?”
刘老烈说。“去,去报公安,死了这么多人,得,得让公安知道……”三犊子战战兢兢的说。“啪!”
刘老烈扇了三犊子一巴掌。“混球!那钱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我跟你说啊,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鬼魂来缠你的!今天是个意外,被山里的狼给刨了出来。”
刘老烈说道。三犊子不信,“那,那天你还和鬼说话呢?我买酒回来,看见你和鬼在说话,叫他们吃饭!”
“我那是瞎说,以前老辈的人都是这样说道说道啊,我就是跟人学的,我根本看不见什么鬼,更不会跟鬼说话,犊子,你相信师父,师傅没骗你。”
“我不信!一定是骗我,你一定是能看见!”
说完又哇哇的跑开了。这可咋办,刘老烈心说,三犊子是受着惊吓了,咋整呢?对,喝酒,酒能壮胆。刘老烈回厨房做了两个三犊子爱吃的菜,端到三犊子面前,这回三犊子能好些了,明显安静了许多。师徒俩喝了酒,刘老烈刻意多灌了三犊子几杯,效果还真不错,三犊子不那么害怕了。喝完酒刘老烈也想出了个法子,就是焚尸,现在死了人不都得火化么,这火化应该也是个好的方法。先烧,实在烧不干净的也被烧得不成样子了,再去找地深埋了,即使再刨出来也没人认识是什么玩意了,对,拿定主意了,就这么干。刘老烈完全忘了他这是为了钱昧了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