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侯府。
自从李柄中被罢黜南营主帅一职后,这座侯府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开过,府内到处弥漫着寒冷落寞的情绪。刺杀案爆发之后,李柄中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花费大量时间待在宗祠之内。 路姜这件事并未牵连到李柄中,其人在亲眼目睹大皇子和裴越闹翻之后,甘之如饴地赴死,没有将李柄中扯进来。当然,他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李柄中仅仅是与他密谈过几次,言语之中多为暗示,从未明言让他去刺杀裴越。 寂静幽深的宗祠之内,李柄中长身而立站在堂下,望着历代先祖的灵位,沉声道:“你可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侧面阴影之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风险很大,收益更大。”
李柄中又问道:“殿下为何要找我?”
男人答道:“因为侯爷失势,心中有怨恨,又与裴越有血海深仇,自然是殿下最看重的人选。”
李柄中冷笑道:“我只是王平章养的一条狗,殿下未免高估我了。”
男人冷静地说道:“这世上有眼无珠的人很多,但是殿下的长处在于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很多人或许忘了,你做了那么多年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是除了王平章和路敏之外最了解京都防务的人,同时还在暗中培植了很多势力。如今王平章偃旗息鼓,路敏身死西境,殿下需要你的帮助。”
李柄中摇头道:“对于殿下的这份看重,李某人心中感激,但是你们应该知道陛下的手段。如果换成别的事情,殿下有命我当然不能推辞,甚至连我的脑袋都可以献上,然而谋反必诛九族,我总不能带着李家先祖的灵位去陪你们冒险。”
男人缓缓说道:“不是冒险,是拨乱反正。更不是谋反,只是清君侧。”
李柄中笑了笑,看着那人藏在阴影中的面目说道:“其实你们没有任何把握,对不对?”
男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殿下比你想象中更强。”
李柄中问道:“如何证明?”
男人轻声说出一段话。 李柄中的神色从疑惑到震惊,听完之后忍不住摇头道:“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男人微笑道:“如今京察严苛,百官怨声载道。军中亦是波澜起伏,毕竟建功立业是那些武勋的事情,底下的士卒却得替他们拼命。刺杀案过后,天家的形象受到重创,而且人在经历一次危机之后肯定会松懈几分。如此种种,皆是天赐良机,错过这次往后不会再有一丁点成事的可能。侯爷,难道你真的不想替李少爷报仇?不想重新踏入朝堂?王平章今日的地位如何得来,难道你真的不清楚?”
一连几个问题让李柄中面色微变。 良久之后,他神情凝重地说道:“我要和殿下当面详谈。”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我会尽快安排。”
李柄中转头看向那些灵位,眼神无比复杂。 …… 天沧江南岸,江陵城往南数十里,大周承北大营。 镇国公方谢晓望着对面的中年男人,微笑问道:“老侯爷身体可还康健?”
中年男人名叫冼冬青,乃是拒北侯冼春秋的长子。 冼春秋还有一个身份,三十余年前大梁楚国府的当家人。中宗建平二年那场血案之后,冼春秋携数百子弟叛逃南周,冼冬青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儿子,虽然后面在南周娶妻生子,但是冼冬青最受其父器重和信赖。 冼春秋今年六十三岁,已是花甲老人,基本不怎么插手军务,一切都交给冼冬青。 “多谢国公爷记挂,家父身体还算硬朗。”
冼冬青恭敬地应道。
方谢晓不动声色地说道:“老侯爷老当益壮,这是国朝的幸事。我听说最近那件事是老侯爷向陛下提起的?”冼冬青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家父说国公爷肯定能理解他的苦心。”
方谢晓沉吟道:“这招缓兵之计其实没问题,毕竟北面的皇帝先出招,费尽心思只图一个师出有名,以免他们朝廷中出现太多的阻力。只是我觉得这件事略显着急,难道一定要送个公主给北面的人,才能给大周争取到最多的时间吗?”
冼冬青面露些许尴尬,迟疑道:“若非以公主和亲,恐怕北边会置若罔闻。”
方谢晓轻叹一声,缓缓道:“陛下的密旨中说,让大公主嫁给北面皇帝的长子,至少能为大周争取到两年的时间,可是我觉得这样做未必能达成目的。”
冼冬青闻言陷入沉默之中,其实他私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北面皇帝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且不说他会不会同意两国之间的亲事,就算大公主真的嫁过去了,她一个柔弱女子难道还能阻止百万梁军?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门婚事上,未免有些想当然。只是这件事是他父亲首倡,陛下也点头应允,甚至连大公主本人都没有异议,他自然不能出言反对。 方谢晓最终只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冼冬青心中松了口气,来之前非常担心无法说服眼前这位镇国公,毕竟他要是不同意的话,使团根本无法北上。 方谢晓抬眼问道:“那件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冼冬青心中一凛,垂首应道:“按照家父的计划,此事进展一切顺利,并且早在月余之前就已经告诉那个姓冷的妇人,根据推算她这几日应该到了北面京都。”
方谢晓目光深邃地说道:“若是能真的杀了裴越,这倒是一步好棋。”
冼冬青赞同地说道:“此人现在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死了之后,无论北面的皇帝和他的儿子闹成怎样的结果,至少谷梁会遭受沉重的打击。只要不是谷梁亲自领兵南下,咱们这边的压力会减轻许多。”
方谢晓抬手轻敲着桌面,许久之后说道:“你回去告诉老侯爷,和亲之事我不反对,但是眼下不要着急。假如北面能够事成,我会领军夺下江陵三城,将梁人全部赶回天沧江以北。倘若事情败了,届时再让公主北上也不迟。”
冼冬青松了口气,起身应道:“谨遵国公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