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子被一路护送至南阳城时已是昏迷状态，嘴唇乌黑发紫，脸色苍白。
南阳城所有大夫聚集此处也无一办法解毒，只能等待汴京的太医赶来。
乔玥跟着太医们赶了一夜的路来得南阳城，她来时小天子还是昏迷不醒，背上刀伤处的血黑得发紫。
太医被她留下里间整治，她一个人站在城内的高墙上。
轻风微拂，远远望去一片广袤无垠的地势上长了片竹林延伸到深处。
乔玥出神地凝望着那处，久久不能语。
陈汉溟带了最后四百禁军拦住了丹炬的人，他拖了一刻钟为天子的进城留足了时间，付出的代价是四百禁军与他尽损于林间。
流一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她沉默着不敢相信。
“他的尸体呢？”
流一简言，“当时丹炬兵马还未离开，无一人敢出城门。”
所以他的尸首便也无人来收。
乔玥克制不住红了眼眶，满城的人都安然待在城内，他们好像忘了百米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回家啊。
她不顾安危执意要出城，同行来的太医劝她城外危险，丹炬的人马可能还未退散。
“那要等多久？等到他的身腐烂？等到他的骨碎裂？”
在他们低头不敢言语的神情中，乔玥带了随身跟来的两百卫明军出了城门，一路步行至竹林。
枯败的枝叶上带着干涸的血迹，竹杆被染红，整个林间血迹斑斑死尸无数，尸体腐败的臭味和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宛如一场人间炼狱。
丹炬的的人很早就撤离了，一路来未见任何身影。
乔玥让人抬了辆板车回来，为了方便出行她又换上了一身短打男装，蹲在满地的尸体间一个个辨认衣着。
着大梁甲胄的士卒被一个个抬上板车，不多时她的衣襟处就沾了血污，双手散发着铁锈味的血气，指甲缝里都是他们身上的流下的血。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嫌弃，近乎麻木的帮忙搬运尸体。
直到那辆板车都装不下了，她还是没找到陈汉溟的尸体。
流一又推来了板车，他身后还跟着些南阳内的百姓，他们沉默着对她行礼，流一说，“这些百姓听说殿下要带这些士兵回家于是自告奋勇来帮忙。”
他们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恐惧，却还是坚定的站在这没有走。
乔玥看着那一众百姓轻声道，“多谢诸位，如果受不了的可以离开，我代牺牲的诸将士们谢过大家。”
他们忙称不敢，跟着士兵们一起搬运尸体。
一辆辆的板车被推走，再一辆辆的板车运来。
每推走一辆板车再来时总会跟着些百姓过来，他们害怕、恐惧、恶心却都还是留在了这。
气氛压抑到极点时，有个中年男人低声哭了起来，原来是他发现死于其中的有一个正是他参军后许久未归家的儿子。
男人凭借尸首上破裂开所掉出的平安符认出了儿子，那小小的符上绣着妻子一针一线的绣上去的字，被血迹模糊到认不出符上只有这一字还完好无缺。
男人禁不住失声痛哭，他的哭声很压抑，低低沉沉的像是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天空应景似得打了两声雷。
万里晴空的天被黑云笼罩，有淅淅沥沥的水滴落下来，仿佛也在一同悲伤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断断续续下有不同的哭声响起，他们来的人有围着头巾的妇女，梳着妇人发鬓的女子，衣着鲜艳的富商，穷困潦倒的中年男子。
这些人来此，或多或少都是家中有人参了军，他们来收尸不过是害怕这其中有自己的夫君、儿子。
上位者的战争毁掉的是无数个小家。
乔玥声音不大不小的却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见，她坚定道，“大梁的士兵每一位都是勇士，是英雄，别哭站起来。”
“站起来，带他们回家，带将士们回家。”
雨幕间的低泣声小了下去，他们互相搀扶着起来，神情带上了坚定。
雨冲淡了尸体上的血迹，士卒上的盔甲更好辨认了，四百禁军的尸首被运出去将近了三分之二。
乔玥又找了很久才发现陈汉溟的尸首。
她用力过度的手腕碰上他的身躯时有轻轻的颤抖，如果不是这场雨冲淡了他的脸上的血污，她险些不敢认这是他。
这具尸首上遍布伤痕，甲胄破裂后的衣裳上全是深红一片，雨水怎么冲也冲不掉那深红的血，仿若一腔热血全流在了上面。
他的背上、前胸、腰腹上还插着数支箭矢，那些银色的尾羽箭在雨水下依然纹丝不动，直直的穿透这具身躯。
乔玥几乎无法下手，因为他的身上全是伤，还有数个失去了箭矢的血洞，皮开肉绽的刀伤，像残暴的虐杀。
可她知道这身上三分之一的伤全是他自己动得手。
在尸首身前不远处是一把断裂的长刀深深插入地里，刀柄上是深红干涸的血迹。
她把长刀拔下放到他的身边，低垂下的眼睑带着恍惚，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中她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字，“算。”
有个问题当初没有回答你，现在说是不是晚了…
可是陈汉溟，我还是想告诉你：
就算你没有踩着七彩祥云，没有倾天盖世的本领也是我的大英雄。
初遇时，她是流放队里的逃犯公主，他是马上凶残狠辣的土匪当家。
她将一切收入眼底，畏他，惧他，从开始的一刻就给他打上不好的标签。
他的大男子主义，他的凶残冷酷都是她不喜的一面。
可她也记得这个口口声声把兄弟挂在嘴边，把义气放在心里的陈汉溟。
他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林间，死在兄弟的背叛下，死在…她要他保护的大梁。
乔玥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咬牙背起陈汉溟的尸首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走得满步蹒跚。
雨幕朦胧中她脸上的滴落不知是汗还是泪。
现在…大英雄，我来接你回家啦。
带你回青龙寨，回你最自在安逸的故土。
黄泉路上，我一定送那些人来跪着来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