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西把锄头丢给方大诚，绕开人群跑进了不远处的凉棚，找到自带的大茶缸，喝了里面剩余的白开水，去旁边打了一点存在桶里的井水，把脸和手洗得干干净净。
他干了一整天的活，灰头土脸，浑身是汗，不知道有多狼狈。用手帕沾着水洗了好几次，脸上的泥土和手上的脏污才洗了七七八八。
早知道，他就该跟姜半夏约好吃完晚饭再见，偏偏早上脑子发热，一口就答应了。
“雁西！”方大诚从外面一步跨进来，累得有点喘气，“你是不是没看到小姜来了？她跟她哥在那边树下说话，你去不去把钱包拿回来啊？”
方大诚看到他端着茶杯，一把抢过去咕噜噜灌了几大口。
“那是我......”
打来洗脸的井水。
沈雁西神情复杂，他还没把话说完，方大诚就已经一口气把剩下的水全都喝光了。
“渴死我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累成这样！”方大诚一把抹掉嘴角的水珠，又扯袖子抹掉脸上的汗水，把水缸递回给沈雁西。“都是人，你怎么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你看我，满脸的泥！”
沈雁西垂眸不语，他总不好说是因为不好意思见姜半夏，就进来提前洗过，还用的是他喝下去的井水。
“哦对了，小姜妹子肯定是来找你，走走走，去问问她买没买到胶。”方大诚主动拽着沈雁西，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不远处的大树下。
沈雁西看到姜半夏的侧影，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原本刚用冰凉井水洗过的脸，突然又开始发烫。
他抬眸看了看头顶凶狠的阳光，最终把原因归咎于日头太烈，他多半出现了中暑征兆，大脑一凉一热都产生眩晕感了。
“小姜妹子！”方大诚热情地招了招手，谁知刚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被姜南星拎住了胳膊往回带。“哎哎哎，姜组长，行行好，我就休息五分钟、哦不，两分钟！”
“不行，你两分钟前才休息了五分钟，不能再偷懒了！沈雁西一整天都没歇口气，可以休息半小时。”姜南星黑黝黝的脸上神情认真，甚至掏出了裤兜里的小本本，表示他一笔笔的都记着呢。
方大城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着跟他走了。
姜半夏听到哥哥的话，惊讶地看向沈雁西。“你的手还包着纱布呢，怎么不休息啊，第一天干农活不累吗？”
看到他白净清隽如常的脸，好像连汗都没出过的样子，姜半夏不由得感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手不痛，也不累，多做点事不要紧。”沈雁西只是体力稍微有点跟不上，总体来说并不觉得辛苦。
下乡除了磨砺意志，对他来说还能深入农村学习新知识，只要是学习，他就觉得有乐趣。有乐趣的事，再苦再累他都不怕。
“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嘛。”姜半夏由衷赞叹了一下，看上去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青年，一身文秀书生气，谁知道干起农活居然不输正经农家子弟。“对了，你的钱包......”
姜半夏忽然想起来意，紧张兮兮地把手伸进布袋里，四处看了看没有人，还是压低声音惊叹起来。
“沈雁西，你钱包里这么多钱和票，怎么一点心眼都不长？就这么大大咧咧给我，你不怕我卷款潜逃了啊？”
她小心翼翼把钱包拿出来，一把塞进沈雁西怀里，还不断催促着。
“快点装好，别漏出来让人看见，防人之心不可无。”
“哦，知道了。”
沈雁西老实巴交地点头，双手接过钱包时，一不小心，右手的无名指与姜半夏的小指头撞上，皮肤接触到的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从指尖倏地蔓延开来，像是摸到了漏电的灯，浑身都麻酥酥的。
他赶紧把手收回去，触碰到她指尖的右手，竟然比受了伤的左手还难以安放，于是一时间，他的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了。
“你的伤口很痛吗？是不是药膏效果不好啊？”姜半夏看到他双手僵硬，以为是伤口不舒服，想着要不要再从仓库里弄点口服消炎药。
沈雁西摇了摇头：“不痛，药效很好，已经好多了。”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那一瞬间的触碰，他的紧张显得实在多余。“谢谢你送的药。”
“应该的嘛！”姜半夏见他很快又恢复了自然，这才不再追问，把布袋里的胶水拿给他看。“喏，镇上的供销社只有这种，你看能用吗？”
沈雁西这次伸手比上次还小心，姜半夏的手拿着胶水瓶底，他就恨不得只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胶水瓶盖，一捏到就迅速抽了回去。
“不能。”
可惜，胶水只能用来粘粘信封一类的纸页，没法用在琴键的木头上。沈雁西抬眸看向姜半夏，布满血丝的疲倦眼眸中，仍能看出真挚的感激。
“谢谢你，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别客气了，都没帮上忙。”
姜半夏犹豫片刻，还是按捺住了从仓库找专用胶的冲动。
姜半夏是真心感激沈雁西，要不是他不顾烫伤冲过来救了她，她现在已经是毁容的瞎子了。
为了报恩，她确实想尽全力帮助沈雁西，但是连县城都不见得有的东西，她贸然拿出来实在太古怪了。
仓库里的胶水工艺远比现在的强，沈雁西这种懂行的学霸一用就能觉察出不同，感激归感激，她的理智还是阻止了她冒险。
“你放假可以去县城找找，镇上有去县里的大巴，四十多分钟就能到。”姜半夏见识过他钱包里的盛况，提议也不再顾虑经济成本，沈雁西压根就不是窘迫青年，而是妥妥的大户！
沈雁西点了点头，忽而又有迟疑浮现眼眸。“我......不太会识路，你能帮我带路吗？”
“啊？”姜半夏眉头微微挑起，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比平时更大了。沈学霸居然是路痴？怎么有点反差萌......“可以是可以，但你怎么不叫方大诚一起去？”
“他不想去。”沈雁西毫不迟疑地回答，内心为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撒谎，感到了一丝丝愧疚。
他确实不太识路，只是没有严重到找不回村的地步，用不识路当借口请姜半夏同行，已经有种不诚实的愧疚感了，说方大诚不想去县城，更是让他内心难以平静。毕竟，方大诚是最喜欢四处跑动的人。
“那好，等这个月放假，我带你去一趟。”姜半夏没有多想，爽快地答应下来。
“嗯，一言为定。”沈雁西一贯淡漠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浅淡微笑，原本就温和清隽的眉眼五官顿时舒展开来，那种清冷疏离的气场顿时就被冲淡了。
姜半夏内心默默夸了一句“小伙子长得真好看”，还没来得及多欣赏几眼，树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喂喂？喂！二喜，这玩意儿有声没声？那边能听见？你确定？】
姜维国大大咧咧的粗嗓门儿，引得远处知青一阵笑，姜半夏也抿着唇想笑，不过她更好奇的是这会儿广播通知，会不会是她所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