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金陵城天干物燥,盛日高悬,将青空灼烧,连空气都被炙烤成了薄薄的水雾。如此暴躁的天气,朝堂上大臣们行事方式也暴躁了起来。 汉王离京之后,以三司会审为中心,纪纲谋反一案犹如干柴烈火,疯狂的燃烧了起来。都察院残余的汉王党,并入了祁王党之中,而令人琢磨不透的是,从太子党跳到汉王党的郑之昌,现在又跳回了太子党,朝臣们对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报以不屑之态度,就连太子党都瞧不起他,一时间,郑之昌此人满朝皆敌。 三司会审被吵得火热,刑部尚书吴中吴大人觉得,纪纲说的有理有据,这吕朝阳和杨荣肯定就是串通谋反的乱臣贼子,当斩之。这个说法获得了一大票人的认同,因为这些人都是太子党。 而都察院新上任的右都御史李宣,在堂上慷慨激昂的说了半天,与吴中辩论,其所言大概意思就是:“纪纲与吴中两个人都是傻逼,他们说话全都是在放屁,谁信谁是狗。”
此言论也获得了一大票人的认同,因为包括李宣在内,都是从汉王党跳槽到祁王府的祁王党。 这场争议一直从孟夏四月持续到了季夏七月,夏末的天气已经愈发清凉,临近秋天微风徐徐,从夏初吵到夏末,众臣们的火气这才平息了下来。 不平息不行,连皇帝陛下都看不过去了,亲自审理案件后连他都觉得离谱,最后定下结论:包括吕朝阳、杨荣在内的四十余位大臣,全部赦免无罪,官复原职。原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谋大逆、贪污索贿、滥杀无辜、污蔑大臣……等四百二十一项罪名,判凌迟处死,夷三族,秋后问斩。 纪纲所背负的罪名堪称人神共愤,天地不容,也难为皇帝陛下了,为了凑足这四百多条罪名,皇帝陛下命人连夜去翻遍了《大明律》,三十卷的《大明律》,但皇帝陛下还是觉得不太够,又从因为过于严苛已经不怎么行用的《大诰》里挑了几十项罪名,一并套在了纪纲的头上。 在所有人的努力营造下,纪纲成为了永乐朝第一罪人,有望去和胡惟庸、郭恒、蓝玉三位比谁更惨。 长达四个月的疯狂党争,终于告一段落,暂时平息了下来。 令人惊讶的是,四个月的疯狂党争,最后细算下来除了纪纲,竟无一人被罢官或者是贬谪,反而是有四十余位大人官复原职!祁王府和太子党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结果就这? 虽说结果有点喜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四个月里祁王和太子两个人天天都在斗智斗勇,竭尽全力的去拼脑子搞算计,从白昼斗到深夜,杀得火热朝天。 …… 东宫 “爹,爹,您在哪儿呢?”
朱瞻基四处张望,却并未发现亲爹的影子,“爹诶,皇上发话了,三司会审纪纲谋反一案已结案,此后不得重开,您搁哪儿呢?”
皇太孙殿下找了半天,才不经意间看见太子爷斜靠在书房里的椅子上,面如金纸,额头密布细汗。 “爹,您这咋了?”
朱瞻基看到太子爷这虚弱的神态,不由被吓了一大跳,“您在这儿坐着别动,儿子这就去找御医。”
“我没……没事……”太子爷尚还没有把话说完,便只觉得面前一片黑暗,栽倒在了地上。 嗯,看来是真的没逝。 朱瞻基不由大惊,连忙将太子爷扶到榻上,喊人把御医叫来,给太子爷诊脉。 “大夫,我爹这是染了什么疾病,竟莫名其妙的便晕倒在了地上。”
朱瞻基焦急的问道。 御医诊完脉后微皱眉头,缓缓说道:“太子殿下身体本就欠安,如今看来,是因为思虑过度,加上饮食不规律,元气空虚,这才晕厥了过去,不过太孙莫慌,太子爷只需要恢复常态生活,多加休息,辅以药材补元,两三个月便能痊愈。”
皇太孙殿下这才松了口气,之前还以为自己亲爹一声不吭就要偷摸归西。 此时太子爷也终于醒来,声音虚弱:“孤刚才……是怎么了?”
朱瞻基没好气的说道:“爹啊,您是真行,还说自己没事,我看你是差点有逝啊!御医说了,您这就是脑子用的太多,把自己给累晕了。”
“啊这……”太子爷苦笑一声,轻闭上了眼,“这些日子,与祁王天天算计来算计去,结果最后倒是把自己给算晕过去了,倒是有趣。”
“您还觉得有趣呢,您儿子都差点被吓死喽!”
朱瞻基没好气的抱怨。 此时,收到消息的太子妃也匆匆赶来,听到太子爷这话,不由脸色冷了下来:“有趣?”
太子爷有些尴尬:“夫人,您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
太子妃面如冰霜,不予回答,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皇太孙殿下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敢言语,至于御医更是早就跑路了。 在这种对持下,最终还是太子爷先落败,苦笑道:“此事过后,便清闲了许多,东宫的人也需要时间去休息,孤也清闲多了,最起码两三个月内是不用去碰政务,就在家中老老实实的养身体。”
太子妃闻言,脸上的霜雪这才消融了下来。 她哪里是跟太子爷过不去,分明是担忧太子如此压榨身体,空耗元气夭寿折岁。 金陵城,终于静下来了。 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的。 …… 祁王府 “王爷,万事已定。”
苏武拆开密函,查看内容后匆匆跑到了书房向朱高燨禀报,“吕大人与杨先生不日便将释放,皇上已经将案牍封卷。”
朱高燨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疲倦的笑容,“本王知晓了。”
结束了。 从罗修将纪纲下狱,到汉王倒台,到三司会审,再到如今封卷,足足半年多的时间,金陵城里一直都在疯狂党争,把汉王卷倒了还不够,还得接着斗,打到最后,朱高燨和太子都已经筋疲力竭。 身体上的消耗倒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权谋中的交锋,对精神的损耗,这并非一朝一夕能缓过来的。 朱高燨体质健壮,虽然比太子强一些没有直接晕倒,但现在得知万事已定的消息后,不由还是觉得浑身疲惫。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苏武想要上前搀扶却被拒绝。 “你去忙你的吧,本王无大碍。”
朱高燨摆了摆手,示意苏武退下。 待苏武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了朱高燨一人,他一手扶墙,目光看向窗外,精神上有些恍惚。 他正在想,自己为何会这么拼命,四个皇子里,对皇位最没野心的大概就是他了。 朱高燨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他祁王去做改变,到了几百年后的新中国,不一样过得好好地吗? 至于在大明朝搞赤色那就更扯了,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意思是如果底层建筑不牢固,上层既做不好也做不牢。以大明朝的基础,根本撑不起伟大的赤色建筑。 而朱高燨一开始的初衷,只是想当一个太平王爷,让自己这一生无忧无虑,可是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只能被迫干翻汉王,与太子斗的不分伯仲。 等等,朱高燨貌似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都特么的怨老爷子!”
朱高燨突然想明白了。 对啊,一切的起因,都是皇帝让祁王府和英国公府联姻! 若非如此,朱高燨现在还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汉王和太子都不会去刻意针对祁王府! 我焯,我爹是个傻逼! 朱高燨天生慧极似妖,能看透所有的人的内心,唯独看不透朱棣,因为朱棣做出来的很多事都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就比如朱高燨想不明白,朱棣为什么对于自己如此关注? 年轻的祁王爷心中狐疑:难不成……朱棣也是穿越过来的? “王爷,臣妾叨扰一下……” 朱高燨被温柔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他向门前看去,原来是自家的王妃。 张颖贞用莲藕般白嫩的玉手端着木质的托盘,摆着白瓷的砂锅,轻声询问道:“臣妾熬了鸡汤,王爷要喝一碗吗?”
“先放桌上吧,一会儿再喝。”
朱高燨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张颖贞听话的将托盘放在案头,看向自己的夫君如此乏累,不由有些心疼:“王爷,歇息一会儿吧,这些日子您都削瘦了许多。”
“是啊,确实很累。”
朱高燨忽然上前抱住了自己的祁王妃,张颖贞被这忽然的拥抱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这……” “让我抱一会儿。”
朱高燨疲惫的说道。 他拥抱着柔软的身体,轻嗅着王妃身上淡淡的体香,只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张颖贞犹豫了一下,悄悄的身上搭在了少年的后背,彼此相拥。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只剩脉脉温情。 有时候夫妻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是一个拥抱,彼此之间便能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