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老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许心兰说：“那机器太有意思了，大家聚在一起研究就把时间看错了，我这是跑来了，不算失约哈。”
虽说白纸黑字签了机器的租赁使用，但老郑还是有点怕没有真正经济收益的许心兰把机器拿回去。
校长和老郑因为双方单位离得近的缘故见过几次照面，看到他慌张的样子问道：“郑厂长，你怎么来了？”
老郑擦着额角的汗：“当然是找你谈事来了，就是有点突然罢了。”
一旁的程大山对郑厂长也很熟悉，同为纺织业的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找他能谈什么事？”程大山的话把郑厂长的视线引了过去。
郑厂长面子薄，本来撬人墙角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现在还要当面撬，他打着尴尬的笑容挠着后脑勺：“这么巧，程老板也在啊。”
和浑身穿金戴银的程大山相比，郑厂长则要朴素得多，两者的纺织厂也是完全不同的经营理念，性质也不同，程大山是典型的暴发户，还是不藏着掖着的那种，常被人背后指点也浑然不知，在他眼里有钱就是能说话，现在早就不是刚放开政策那会了，谁握着钞票谁才是人上人。
同为纺织厂负责人，可程大山的表情明显没把郑厂长当回事：“我和校长有事呢，你要不晚点再来吧。”
他试图将人打发走。
可郑厂长既然来了就说明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答应的事又怎么可能半路折返，加之许心兰投来的炙热的光线，郑厂长的话都到了嘴边。
“校长，咱们也做邻居十多年了。”郑厂长仄嘴道，“我也就明说了吧，是这小丫头拜托我来的。”
小丫头许心兰红唇颇为可爱，此时小舌头轻舔嘴唇，像在期待着，又带着些许紧张，南柯看在眼里，仿佛眼前的姑娘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小狐狸？
这个词一蹦出来南柯就被自己无语住了，怎么可以拿小狐狸来形容女学生呢…
校长被彻底搞迷糊了：“这丫头…拜托你是什么事啊？”
虽然有意偏袒程家父女，但这事儿不会被这丫头闹大了吧。
程芳也瞧出了来人身份不简单，忙插嘴说：“这位大伯，您可千万别被许心兰忽悠了啊，她平时在班上就可会搬弄是非了。”
许心兰翻了个白眼，到底谁搬弄是非了？
郑厂长和程芳没打过照面，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听进去，于是便开口继续道：“关于学校服装的事，我决定未来十年都免费供应。”
啪嗒。
杯盖落地的声音。
这么处事不惊的校长在听到郑厂长的发言后也绷不住了，杯盖从他手中滑落，还好杯子把柄扣在他手指上，只是刚才因为手一松洒出了一点水。
“……你…你说啥？”
郑厂长一字一顿重复道：“免费，我说免费供你们十年。”
免费是什么概念？
每个月在学校的支出向来都是校长最愁人的事儿，突然跑出来一个说要免费给他们减少压力，还是占其中一大头的服装。
换谁会相信。
校长调整了呼吸道：“你怎么…说笑呢……”
郑厂长可不是虚头巴脑的人，赶紧解释说：“是真的，这姑娘和我们厂有合作在先，你看，我文件都拟好了你签个字就成，至于质量你放心，隔壁俩省都有找我供应的。”
校长深深吸了一口，接过郑厂长递来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还真如对方所说，要免费提供十年！整整十年啊！
“就因为这丫……不是，就因为这个女同学？”校长自认为大小世面都见过，可从未看到一个女娃娃力道大到可以直接让人免费提供十年的。
郑厂长再次点头：“是哩是哩，是她的缘故。”
这回程芳父女傻眼了，这什么情况，一个乡村野丫头怎么能让一个厂长开出这样的条件呢。
程大山有些沉不住气了：“校长，这事儿你可不能干啊，咱们都约好了以后就这么合作下去，他说免费肯定有幺蛾子，你不能信啊。”
程芳也跟着父亲冷嘲热讽道：“哪有为了个女孩子就开出这种条件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别是什么不清不白遭人戳脊梁的那种！”
“什么叫不清不白？”许心兰问回去。
程芳扁扁嘴：“啊，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现在社会是慢慢开放了，有些人不自爱了，我还能知道你背地里什么人啊？”
“你——”
许心兰正欲反驳回去，南柯冰冷的声音响起：“程芳，你这是诽谤知道吗。”
“什么诽谤？”这个词程芳听都没听过，不光是程芳，在座除了校长和许心兰怕是都没听过这个词。
南柯的表情毋庸置疑得冷漠：“到底什么教育才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不仅打了为人父母的程大山的脸，也变相给了熟视无睹的校长一巴掌。
校长也并非真的混淆是非，只是为了全校师生的利益选择放弃个别人的利益，这些年来，他也心中有愧，可是一人之力毕竟是单薄的，他想把学校做好，有时候也只能选择当个瞎子了。
可现在局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校长的思绪有跟着翻江倒海得变，没了服装供应的顾虑，很多事情好像变得更通透了，而他一直刻意回避许心兰的视线也终于在伪装的无所谓之下悄悄望了过去。
那是一双正如南柯所说的，纯净的、智慧的、未来无限光明的眼睛，这让他想到了那个被冤枉偷盗而被迫退学的学委，而他能记起的是那女孩眼中最后落下的无助泪水。
校长跌坐在椅子上，桩桩件件丑事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人就是这样，在有明确目的性的驱使下会变得盲目而坚定，可一旦失去了这所谓的目的性，周围曾发生的一切就成了快要把他压倒的巨石。
眼前的女孩，身处逆境却还为学校争取最大的利益，而他身为校长又做了什么混蛋事啊！
“老校长？你这是怎么了？”郑厂长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背，“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校长撑着自己沉重的脑袋，声音梗塞道：“我真是…不配做这个校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