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公主的确少有志气。十二岁那年,一句话,把天下公子王孙得罪了个遍。那年九歌大火,主国衰落,诸侯会盟,姜国做东。席间公主舞剑,吴国公子苏侃侃而谈:“但有军马粮草,走侠道下三原,百万铁骑,三日踏平九歌!”
不想这一句话竟冷了场,各国公子暗怀鬼胎,不动声色者有之,冷笑嘲讽者有之,谄笑逢迎者欲言又止。公子苏僵笑着打圆场,道:“咳咳,公主剑舞俊秀,不知苏可有幸与公主共舞?”
说着一抬手,左右侍从呈上一把金玉镶嵌的王剑。小公主解下面纱瞧了一眼,叹息道:“不想时移世易,天下诸侯一十二国,数百王孙公子,竟无一知兵,无一识礼。”
公子苏那张比女子还要矜贵三分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姜景公佯怒训斥公主:“缺缺,不得无礼!诸公子远来是客,还不赔罪?”
接着又对公子苏举了举杯,环顾诸公子道:“小女自幼喜爱兵书,时常出入将军府。读得多了,难免好为人师,诸位公子切勿见怪。”
各国公子尽管心里不豫,面上也只好顺着台阶下,一举杯,受了这杯酒。可是小公主并不想给他们这个台阶,望着那金玉镶嵌的王剑,摇头道:“昔年吴献公拜子羌铸剑,取明山基石,北海霜雪,所铸之剑,锋华锐敛。剑出黑夜无形,刺物无声。剑成,献公恐子羌为他国铸剑,夜不能寐,寝不能安。子羌闻之,以身试剑,洞穿心腹而不死,笑谈三杯引鸿儒。”
言及此,靖和顿了顿,笑道:“昔日之吴,如王剑‘哑音’,锋芒暗敛;三朝没落,今日之吴,亦如王剑,金玉其外。”
公子苏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怦然摔案,正欲发作,一个洪亮的声音撞了进来:“公子稍安勿躁!”
众人看向园外,一个金甲卫士隆隆走进来,站定,对公子苏一拱手笑道:“我家公主年幼,童言无忌,公子多担待些。”
园外铁甲卫士重重,森然无声。众公子凛然屏气,只见公子苏稍愣,随即强撑起一副笑脸,道:“公主脾性爽利,真可人也。苏腿脚不便,不意撞案惊扰诸位,深感歉意。”
金甲卫士一摆手,朗声笑道:“无妨!我家公主也不是什么小气的闺阁女子,不会不高兴的。对吧缺缺?”
小公主此时才露出女子娇态,笑道:“三叔说无妨,我自然无妨。”
金甲卫士行至阶下,姜景公笑道:“将军带甲,不必全礼。”
将军微微一笑,跪地叩头,全礼起身,声如洪钟:“我姜国礼仪之邦,君君臣臣,礼不可废。”
此时,钟离国公子青离案起身,“上将军果然勇猛,名不虚传。我十二诸侯联军,若要上将军主帅,定能直下九歌!”
钟离小国,最会趋炎附势,诸侯公子皆知。然姜国上将军即墨在前,谁也不敢现出鄙夷神色来。姜穆公时,北方部族连年征战,奉主国征兆,将军即墨率骑兵五万,三下颍原,横扫漠北,四野俱服。那时,钟离还只是吴国的一座边陲小城。公主听闻此言,转身笑道:“我三叔统帅联军未尝不可,只是……三叔些年出征西陵,折了一把宝剑。”
公子青颜色微变,心中有些怕有些悔,又有些侥幸。眼见着公子青妄图蒙混过关,靖和看着他接着道:“当年吴乱王剑遗失,不知今日‘哑音’何在?”
众人暗惊。当年吴乱而国未溃,虽乱得迅速,平乱也是雷霆。短短三日,钟离小城何以反吴立国?公子青慌忙看向诸公子,既想得到那人的支持,又试图掩盖那人的存在。靖和环顾一周,不屑笑道:“诸位公子远道而来,会盟于姜,意图下三原而平九歌,灭主国而分天下。然兵马粮草不提,空谈战术;宝剑良将不出,先封盟主。我姜国虽强盛,却也不敢独与主国做鹬蚌相争,平白让诸位渔翁了天下。”
诸公子不动声色,无一人开口。靖和摇摇头,低头轻笑:“或我姜国千里勤王,荡平无忧江一带六国诸侯,与主国平分天下,未尝不可。”
话音刚落,薛国公子明沉声道:“左右不过一把剑,联军统帅,自然当得。我薛国出兵十万,粮草自给,愿上将军以此剑为令,明唯令是从。”
说着呈上一把剑,通体漆黑,即墨单手接过‘哑音’,当即试剑。此剑触手冰凉,吹发即断,破空无声,果然宝剑。会盟商定:联军七十万三千,姜国二十万,薛国十万,吴国七万,钟离国三千,其余八国共出兵三十三万。姜国为盟主,上将军即墨为联军统帅,宝剑‘哑音’为令,三日后联军出动,走侠道下三原,直逼九歌。然而当夜,宝剑“哑音”遗失了。此为联军信物,任谁得到,都可去任何一国召唤军马。“后来恐兵马异动,各国公子火速归国,联军就此溃散,那把剑再也没有出现过。主国也在三年之间重建九歌,逐渐恢复元气。”
“那时姜国是远强于薛国的,后来薛姜大战怎会僵持不下?”
叶宓道:“薛有公子明,如姜有上将军即墨。即墨病逝后,姜国大见衰落,然而薛国却悄悄崛起,蚕食大国,兼并小国。数年时移世易,当年十二诸侯现今只剩下七个,姜国是薛国吞并的第四个诸侯国。如今的薛国,更有着与主国一争的国力。然而薛国近年朝局动荡,现下更是主少国疑之时,散落薛国各个角落的亡国公子公主悄然聚集,早已成势。”
“所以‘茉莉香’其实是这样一群身负国仇家恨的亡国公主,那些公子呢?”
叶宓笑道:“茉莉香,英雄冢啊!”
袁缺恍然大悟,原来“茉莉香”和“英雄冢并不是同一个组织。如今一个“茉莉香”,薛国已经大见艰难,想必“英雄冢”也将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