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处废墟,天已将明。触目尽是断壁残垣,散发着大火燎原的烧焦气味。袁缺收拾出来一块板床,道:“休息会儿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
平心一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红衣寨啊!”
袁缺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半塌的屋顶,像一片羽毛,连灰尘都没有惊动。平心皱眉,不愿挪步。袁缺合上眼,轻轻道:“你不愿休息就算了,那就站那里等我睡好了咱们再走吧。”
平心仰头望向她,“你就睡屋顶?”
袁缺“嗯”一声,心想着床都给你捞出来了你还不愿意躺,有能耐你就站着吧,姑娘我是不奉陪了。这是红衣寨旧址。平心挪了几步,蹲下来细细查看,又抓起未烧尽的残留物闻了闻。这不是国府的人烧的。国府的人找到这里,应该已经人去楼空,大火烧净了。看来劫相府一事,他们早有准备。屋顶上袁缺已经睡熟了,这或许是逃跑的唯一机会。可是他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去哪呢?平心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他将要统治的国家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他一无所知。此刻困累交加,平心没有精力再思索这些,也顾不得床板又硬又脏,倒下便不省人事了。一阵香气袭来,平心睁开眼,轻纱绯红,烟雾缭绕。屏风后,女子的娇笑声阵阵传来。他掀开帷幔,走出房间,莺莺燕燕聚拢过来,一黄莺儿般娇俏的女子调笑道:“袁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妾身愿意追随公子一生,赴汤蹈火,至死不渝。”
另一雍容女子打掉黄莺儿的手,道:“几天没见男人?这般浪荡!不知羞!袁公子堂堂君子,想必是更喜欢大家闺秀的……”说着挽过平心,依偎过去。黄莺儿尖笑道:“哟哟哟,也不知是谁不知羞。要说大家闺秀,也是我们宛如姐姐……”那边桌前,一白衣女子起身,微福一礼,声音湖水般温柔沉静:“宛如见过袁公子。”
平心摸不着头脑,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为何会在这里?袁红衣呢?这时候,门被轻轻推开,袁缺一副书童跟班儿的打扮,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吆喝道:“我家公子身家清白,尚未娶妻,各位姑娘可要自重些。”
平心眉头一皱,眼神定定地望着袁缺。袁缺轻轻一笑,随即过去解围,拉开一众姑娘。黄莺儿依依不舍地放开平心的手,笑道:“公子的手这般美丽柔软,让我们姑娘好生羡慕。”
袁缺适时地接过黄莺儿的手,笑道:“姑娘的手毫不逊色,肌若凝脂,肤若柔夷,小的也羡慕得紧。”
黄莺儿抽开手,轻轻啐了一口,笑骂道:“你只管羡慕去好了!”
袁缺微微一笑,暗中捏了下平心的手,对一众姑娘笑道:“诸位姑娘都是苦命人,不得已而沦落风尘。我家公子今日要为姑娘们赎身,从此不用青楼卖笑。只是,有个条件……”袁缺顿了顿,卖了个关子。众女一听赎身,精神打起八分,只等袁缺的后话。袁缺道:“姑娘们要与男人们打一场仗,证明女子不必男人差。无论胜败,都为各位赎身。只不过,凡战事,难免死伤,姑娘们自行抉择。要自由,便跟我们走,要安逸,我们也不勉强。”
众女都沉默起来。这样的生活,她们已经过了很多年。有的混的好的,已经可以选择客人接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新入行的小丫头伺候着。为了那缥缈的陌生的自由,有必要拿这样的生活去赌吗?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们还可以抱怨,突然有了选择的余地,竟一时间失去了选择的能力和勇气。这时候,一名白衣女子走过来,微福一礼,道:“宛如愿走,先行谢过公子赎身。”
清澈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袁缺看到她的一瞬间,就想到了离雨门的浣花溪。袁缺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沓卖身契,抽出属于宛如的,递给她道:“你的卖身契。此后,便是自由身了。”
黄莺儿正纠结着,看到宛如拿到卖身契,一咬牙,道:“我也走!死了也做只自由鬼!”
雍容女子珊珊一礼,道:“谢过公子好意,我……还是不走了。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惯了,没有勇气去改变了。”
袁缺笑道:“人各有志,祝牡丹姑娘日后过得如意顺心。”
平心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牡丹看了平心一眼,心想着这公子哥想必是不会说话的,是以让他的手下代为口舌。于是转身,又向袁缺施了一礼,才轻步退去。这一座群芳楼赎身二十七人。江中六座青楼,才堪堪凑够百人。为了安置姑娘们,袁缺买下一座红楼,这才露了庐山真面目。“姑娘们是整个江中乃至整个薛国,最了解男人的,且说说,你们见过的男人,比起女子,有何不同?”
黄莺儿讽笑道:“呵,能有何不同,无非多了个物件儿,便总是自觉高人一等。”
总归是青楼女子,言语间毫不避讳。平心皱了皱眉,依旧没说话。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被黄莺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拉起平心的手,贴在胸口,笑道:“公子莫恼,莺莺说笑。公子洁身自好,自不在那些男人之列。”
袁缺弯起唇角,笑道:“有人说:‘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向来朝堂战场下田经商,男子皆强过女子,女子多而无用,自然要侍奉男子。’姑娘们觉得,此话对否?”
此言一出,姑娘们“嗡”的一声炸开,反驳之词不绝于耳。袁缺望向平心,粲然一笑,平心此时更是不便发言,于是沉着一张脸,静观其变。议论渐止,白衣女子上前一步,沉声道:“想必此言定是男子所出。但纵观我江中历史,前前后后四十八朝,不乏女子主政。昔年南徐女君,德服四疆,万国来朝;近者前姜公主,单枪匹马入敌营,和谈免战,边界百姓无不感念。再近者,红衣寨女主袁红衣,一柄弯刀如月,屠尽奸相一十八条走狗,大快人心!谁说女子不如男?只是朝堂战场士农工商无一处有女子容身之地,但有女子天资过人便遭打压,是以女子才不外见,世人皆崇:女子无才便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