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如此。”
(一)“嗯……这是?为什么我在一条街上?噢,我在做梦。”
奈恩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街上人头攒动,周围的建筑密集老旧,墙上五花八门的喷漆和墙角的污渍层层叠叠,巷角和垃圾桶边上积着灰尘一样的颓废的人,有些人的身旁还有老鼠穿梭。巷子还有人窃窃私语,好像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种种景象来看,这里应该是一片附城贫民窟。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在部城眼里部城的贫民窟就是附城,所以这个地方要叫附城的贫民窟。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立刻防备起来,猛一回头,是熟悉的人。“你也在这,那么说,这是阿乔的梦啦。”
缪把手放下来,扫量四周。“竟然在这种地方,看来他的出身好不到那里去啊。”
说完,她把手伸向旁边一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人。“缪,你干什么!快停……”只见她的手穿过了那个人,将要说出的话也被堵在嗓子里。奈恩先是震惊,然后兴奋地摸来摸去,除了脚下的地面和房屋还有部分物品,无论什么都会穿过身体。他们现在就像是两个幽灵在乔伊尔的梦里。“缪,这是哪里啊,感觉不怎么安全的样子。”
他看着街对面正在被抢的店铺,几个没有遮住脸的人拿着手里的武器威胁着店主,旁边的人就在那里抢砸,而周围的人除了离开那一块地方远一点点,就继续自己手头的事情。“你对这里也熟悉吗。”
“这里是四区,之前来过几次,位于一二三区中间的一块区域,很久很久之前这里曾是一片发达的独立工业区,但在发展计划完成后,这里又被抛弃了,绝大部分的技术与资源都被收走,只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了这片已经被利用完的渣滓。”
听完,奈恩有点惋惜。“那这里的人们也不至于过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这里的仁爱部和城政司没有发挥职责呢?”
“这个吗,因为当时这里是由部城直接管辖,且不算是区划,所以当时这里没有这些部门和管理机构,当那些被撤出后一二三区都在争这块地的所属,之间爆发了很激烈的冲突,夹杂中间的人们不愿意被裹挟着像鱼肉那样任人宰割,很多有能力的人号召当时的人们反抗,最后部城为了平息这场动乱,就把这块划分为四区。”
“感觉好厉害,完全不像是大洋城里会发生的事情。”
“他们毕竟曾是被洪流感召过的人,那些虚伪的梦还未完全褪去,尚未燃尽的热火是他们最初的动力。”
“那后来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划分区域后,部城就不再有什么指使,“镕潮铁律”的现实与抽象的权威在这里和其他区一样不可撼动。但是这片土地上的遗留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先前领导人们反抗的人为了追求权利和自身利益,他们之间开始明争暗斗,然后愈演愈烈,就变成了如今各个帮派和家族不断割据渗透的四区。仁爱部只是接受指示维持自己分内的事,城政司到哪里也就那样,对四区绝大多数事只要不触犯自己的规定,他们就不会去管。”
奈恩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后来的人们也试过改变,可终究还是蜉蝣撼树,不是中道崩殂,就是像以前的人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渐渐的也熄灭了。”
“这个故事……虽然感到很惋惜,但这确实才是大洋城里会发生的事。”
“无论这把烈火多么炽热,潮水也会毫不留情的溺毙这它眼中的火苗。一直如此。”
话已至此,她长叹一口气。“这个,听听就可以了……”故事讲完就讲完了,还是要解决现在的事情。他们在四周走了走,当走出一定距离就不能继续前行,路两旁的房子也进不去,就连墙也爬不了,法术在梦里也是不能随意使用的,于是他俩就返回去,刚刚那个被抢的店主看来已经自己解决问题了,那些打劫的人很多都被店主叫来的人打的血肉模糊,被随意扔到角落的垃圾箱里。他们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就找到路边的两个空椅子坐着等。这两个椅子就像是事先放好的一样,那种室内待客用的舒适的绒面椅子,并朝外放着,外表上漆的地方有一点点磨损,布面也旧了,但还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无聊的奈恩突然被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感觉吸引,它也引导着一旁的缪,引导他俩几乎是同时向同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子,人瘦瘦小小的,大概有八到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过于大和破旧的衣服,怀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头半低着疾走,几乎看不到脸,但还是能从几乎要染成灰色的白色头发和尖尖的精灵耳朵,辨认出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两人虽然还坐着,但是眼前的景象悄然变化,只是比戏剧更有沉浸感。(二)乔伊尔低着头快步行走,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东西,比身体大得多外套裹挟着它,里面冰冷瓶子摩擦着他的皮肤与肋骨,里面的液体随着步伐不停晃动,这明显不舒服,他也不想去做。他的一只眼睛在蓬乱的头发里来回瞧着,因为另一只眼睛先天性的残疾,不过他也习惯了,这不会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多少影响。他还是低着头,然后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连一句抱歉都没有就迅速离开,这里的孩子都不擅长说这种话,因为他们没有学习这种东西的时间,更别说产生意识了。他立刻拐到一条暗巷里,安全起见又拐了七八圈,然后找的蹲了好几天点的角落,把怀里的东西放在身下,又用身子挡住,才把藏在袖子里的钱包掏出来。钱包是刚刚那个可怜虫的,只是有些老旧,里面只有几张不大不小的票子。他赶紧掏出来,其中一些藏在外套里面自己缝的夹层里,还有一部分连着酒一起裹扎怀里。剩下的东西对自己没有什么用,待会扔到另一个地方,可能有些诈骗犯和想借高利贷的人会用到这几张卡片。他看了看周围,就加快回去的脚步。“如果不是那个东西这次非要喝这么贵的酒,还他妈不给自己留余钱,自己才不会这么早就对这个目标行动,操他妈的。”
他暗暗想着。于是接下来就是例行代替那个傻逼交保护费,然后回到那个老鼠窝一样的破屋。他推开吱呀惨叫的铁门,就算是回了“家”。这是家都是抬举这个地方,加起来不足三十平米的一里一外两个空间,大片霉斑在脱落外皮的墙上肆意妄为,阳光也鲜少从巴掌大的窗口里漏进来,还隐隐约约飘着股霉臭味。一旁生锈的铁架床上铺着旧床垫,好在上面还铺了一层旧绒毯。不过这不是他能睡的地方。他仔仔细细地关上门,对着房间另一角正在铺平硬纸板和破被子的妈妈轻轻的呼唤着。妈妈立刻抬头看他,愣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出惊喜的笑容,她把拴在脚上的铁链往边上挪了挪,又理了理难以遮掩身体的破旧外衣,然后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期盼着他到自己怀里来。看来妈妈现在脑子是清晰的,精神也还好,也说明那东西现在不在家。他的心里不自觉的高兴起来,立刻他把怀里的酒放到桌板上,两步就扑到了妈妈怀里。妈妈紧紧地抱住他,好像不抱紧下一刻就再也见不到一样。她的手轻柔地整理着乔伊尔的头发,然后找了一截布条勉强把扎起来。享受了片刻的温暖,乔伊尔轻轻退出妈妈的怀抱,把刚刚偷来的钱分出一部分藏到妈妈身下的破被子里,然后出门用剩下的钱买了一些廉价的食品和创伤药。他把一块好像纸块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能量条塞进妈妈嘴里,然后让妈妈躺下,给她身上的伤口上药。那东西最近总是回来打她,本来他们可以吃饱饭,现在又不得不省出钱来买药。还有妈妈左眼的眼疾,已经坏了半年多了,几个月前这个东西把妈妈拽出去,回来的时候就愤怒地把她丢到墙角,乔伊尔逼问他,他就只是冷冷地说了句:“这娘们的眼得他妈让她死。”
虽然乔伊尔质疑他是否真的是从医生那里得来的消息,但从那次他也意识到这个病会对妈妈的生命造成威胁,于是他一有机会得到钱,就会留出一部分,等有机会逃走的时候给她找医生看病。涂完药,他从墙缝里掏出一个已经没了把手的旧锉刀,找到上次打磨铁链的地方,开始每天的逃离计划。他已经磨了192天,只要在磨上几天,他就可以砸开束缚着妈妈的铁链。他磨铁链的时候,妈妈就老老实实地趴在靠近门的地方,一听到动静就立刻提醒他。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门外渐渐传来那个东西猪猡般的骂声,他赶紧藏好东西,和妈妈一起窝在墙角。随着“砰!”
的一声,门被粗暴的踹开,一个行为与外貌极为不符的男人气冲冲地抓起桌子上的酒,他姣好的面容随着拧瓶盖的动作而扭曲,他体面的衣服又因为嘴里漏出的酒液而污染。妈妈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神情恍惚,推开乔伊尔,蠕动到另一边,面靠墙蜷缩着。男人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有打她,只是向她砸了一个杯子。好在杯子没有碎,这样就不会因为被碎片扎到发出叫声,然后挨一顿打了。乔伊尔低着头坐在墙角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男人喝完了酒,不耐烦地把空瓶砸在桌子上。他瞟了一眼乔伊尔,然后就躺到床上了。乔伊尔刚转了一下脑袋,那个男人突然回头,发出猪吼般的声音。“你这个懒东西,怎么还没把杯子捡起来。”
乔伊尔没说话,他平静的捡起杯子。“过来。”
“……”男人暴起,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提溜到床边。“老子他妈让你过来你他妈听见没有!”
他狠狠地把他甩到地上,乔伊尔的头差一点点就磕到床脚上。“他妈的,拐来的贱女人生的种就是贱,还他妈带霉运,打牌都他妈输”他掏了几下口袋,把一卷旧纸币丢到他头上。“去给老子买包烟,要到西边那家店里,叫‘来运’”乔伊尔刚刚捡起钱,就被他丢出门外。“限你10秒内立刻离开这条巷子,不然就把你打死。”
乔伊尔朝铁门吐了口唾沫,一边骂着跑了。现在快黑天了,可走到那家店起码要半个多小时。乔伊尔提防着周围的人,加快了脚步。到店,拿烟,付钱,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流程。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大街上也是热热闹闹的,毕竟五月的城立日快到了,尽管这里平时的生活都是一地鸡毛,但这也是为数不多可以期待的日子了,到时候街上人多,可以趁花车来的时候多偷几个钱包。他看着街上的景象,心里却毫无理由的担忧起来,他想快点回去,可是人太多了,无论如何加快脚步都无济于事。心中的担忧并没有随着脚步的接近而减轻,反而愈发沉重……终于到了这条熟悉的巷子里,他感觉自己已经晚了很长时间,急迫到直接略过那群收保护费的不良青年,断气似的冲向那里。他推开门。空的,,,没有人…妈妈,还有那个东西。墙角只剩下了束缚她的脚链,还有那堆在角落里的破被子。他的心里此刻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暂时还是不愿接受,他在空旷的房间里发疯似的寻找着,直到他打开了里面房间的门——那是用来关被拐的人的房间——里面同样是空空如也,他也彻底绝望了。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回头看见那东西一个人回来,手里还提着几瓶酒。乔伊尔彻底愤怒,他冲上去想揍他,不过单薄的他被对方一下就甩到地上。他的拳头还是紧紧地攥着,愤怒使他忘记了疼痛,任由身上擦伤的伤口流血。“你这个混蛋,猪猡!你把我妈妈弄到哪里去了!”
我把这个贱女人卖给了赌场,他们说如果不能接就去杀了割内脏,钱到手了,你还能怎么样啊,小东西。”
“啊啊啊啊!人渣人渣人渣!他妈的我杀了你。”
乔伊尔跳起扑到他身上乱抓,那人直接抓起他把他丢到墙角。乔伊尔被甩到破被子上,脚链上被磨开的地方恰好割开了破旧不堪的被子,藏在里面的钱瞬间露出来。男人看见露出的钱,不顾乔伊尔的阻拦一把夺走。乔伊尔向前抢夺,于是又被他揍了一顿。最后,他浑身是伤的蜷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喝着用她妈妈换来的酒。乔伊尔心中的怒火早已演变为杀意,他冲出门,去寻找那几个平时收他保护费的,声称是上面有黑帮的不良青年。当他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坐在垃圾桶上吸烟。还没等他们开口,乔伊尔就跪倒地上。“求求各位爷们!帮我杀了那个东西吧!对我怎么样都可以!求求你们了!”
他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为首的那个把烟头摁在他的头上,说:“当然可以,小东西,不过先要把你卖了。”
“把我卖了就可以杀了他吗!”
他们又是一阵大笑。“当然可以,小东西,到时候看你值不值这个钱。”
“那就快点,去什么地方,快走。”
他们正要拽着他的头发走,黑夜中,一个人走了过来。“哟,几位小爷是要干什么去呀,要不要带我一个?”
其中一个青年刚想上去给那个人一点教训,为首的那个就赶紧把他拉下来。“哎呦,戈尔登先生,都这个点了,您来找我们这些没名没号的老鼠有什么事啊。”
眼前这个长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的青年玩味的看了他们几眼,似乎是幸灾乐祸。“我听说,你们几个借着我们帮派的名号在这附近乱收保护费是吧。”
“啊,这个…”“不要狡辩,说的谎话有几个字就剁你们几根手指头。呀,我看你们几个人加起来也就只有五十根吧。”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以后在也不敢了,这是小的们身上全部的钱了,都给您。”
“这一点可不够啊。你吧你牵着的这个小孩子给我怎么样。”
那几个人立马扔下乔伊尔跑了。“笑死了,我都没说我是那个帮的。”
他嘲笑了他们几句,低头看向跪着的乔伊尔。“你小子,真信他们啊,你可是差点就白白赔进去啦。”
他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低下头,看了看他跪着的膝盖。又上下打量一会,片刻后,他像是看够了,就慢慢地站起来。“喂,别跪着,起来。”
乔伊尔抬头看了一眼,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想杀了那个,血缘关系上的父亲?”
“嗯。”
“那你是因为什么,讨厌他,还是他犯了什么令你不可饶恕的事?”
“都有。”
“自我的规矩与最低原则上的?”
“差不多……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但我就是不能接受。”
“我大致了解了。”
戈尔登站起身。“你想用你自身的价值去清算你的父亲,对不对?”
“是。”
“这种事,按道上的规矩,要自己来。”
他低头看了看乔伊尔抬起的脸,上面充满了渴望。“我接下了,现在我们来为这份酬劳估价。”
他故作认真,先是捏起乔伊尔的一缕头发,又是捏了捏他细小的胳膊。“唔,你就值……两颗子弹,附加一次枪支的使用机会,这算我送你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口径的手枪,然后往弹夹里装了一颗子弹。他让乔伊尔转过身,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把手枪塞到他的手里,把手指掰到合适的位置。“看清楚你手的姿势,记住它,知道吗?”
戈尔登在他的耳畔呢喃。乔伊尔点头,随后戈尔登把他的手向上一移,在移到正确位置的那一刹那扣动扳机,直接就命中了垃圾桶上的一个瓶盖。手枪的后座力不大,只是让乔伊尔的胳膊震了一下。“现在知道这个怎么用了吗?”
“嗯!”
“走吧,你给我带路。”
乔伊尔带着戈尔登,一路小跑到他居住的那条巷子里。到了门口,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那个家伙正背对着他,在床上像条死狗一样呼呼大睡。戈尔登紧随着他的步伐进入,他简单扫了一下房间,就把目标转移到床上的男人上来。他轻轻推了一下乔伊尔,贴着他的耳边小声说:“正是时候,快去。”
乔伊尔举着枪缓缓靠近。“喂喂。”
“?”
“你把枪抵到他的脑干那一块,就是额头靠下,再靠下一点,对,就是这里。”
“开枪把。”
话音刚落,没有一丝犹豫,只听到“砰!”
的一声,子弹就打进了他的脑袋里,紧随其后的是子弹的落地声和涌出的血与飞出的骨片,枪声散去,只能听见乔伊尔兴奋的呼吸声。他这下彻底成了一条死狗,还是一条有着烧焦弹孔的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