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秦意浓猛地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杯底与桌面的碰撞吸引了周围其他几桌顾客的视线。陆汀兰忙用眼神制止她:“你小点声。”
秦意浓凑近道:“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表白呢?女生主动表白,是不会被珍惜的!而且他也没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这不就摆明了不是真心喜欢你吗?”
汀兰无所谓地喝着果汁,摆摆手道:“我喜欢他就够了啊。而且他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
秦意浓撇撇嘴:“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等你吃了苦头就知道了。”
“拜托,你别说话像我娘似的好吗?”
汀兰笑道,“怎么样,在香港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秦意浓拿勺子搅动着咖啡:“对那些个纨绔子弟没兴趣。不过我跟你说啊,昨天下午跟我妈去山雅居听戏,那个温老板我倒是蛮有兴趣的,下次带你去见见。”
说着脸上笑意盈盈。“温老板?温映棠?”
汀兰问,“听说他去年才接手山雅居,之前一直是他爸在经营。不过戏班出身的男人,你家里不会同意交往吧?”
“我可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
秦意浓挑了挑眉,“我喜欢就够了。”
“哎。”
汀兰假意长叹了口气,“难怪我们能成为十几年的好朋友,这话都说得一模一样嘛。”
二人笑作一团。“对了,刚你讲你跟沈砚亭之间的事,提到个名字,我好像有点耳熟。”
秦意浓喝了口咖啡道,“那个钢琴老师叫什么来着?”
“罗绮文。”
秦意浓听完,皱起了眉头,扶额思索了良久,一边咂嘴一边道:“罗绮文,罗绮文,难道是她?”
汀兰有些不解:“你认识她?你们家也请过钢琴老师?”
秦意浓咬着下唇,看向汀兰道:“论起来,我该叫她姑姑的。”
--罗绮文的出身在那个年代是富有戏剧色彩的。秦家老太爷秦政邑,也就是秦意浓的太爷爷,有几房姨太太,三姨太罗氏有个妹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罗家本就清贫,罗氏为了接济妹妹,便将小罗氏带到了秦家大宅里,跟她一块住在偏院。秦政邑的长子秦岳,秦意浓的爷爷,是秦政邑与正房太太任氏所生。由于秦家家风严明,底蕴深厚,规矩纪律条条框框,让秦岳自小便性格懦顺,对父母的教导和安排不敢违拗。20岁的时候娶了门当户对的卢氏,生下了秦意浓的父亲秦旭华。可秦岳对自己的妻子一直不甚满意,认为她死板无趣,相貌平凡,逐渐和她在情感上分道扬镳。当时大秦岳十岁的小罗氏,一手琵琶弹得精妙绝伦,偶然间二人相识,秦岳更是被她的妩媚婉转所吸引,一见钟情,便秘密私会了几次。但深宅大院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人的私情很快传到了秦老太爷的耳朵里。秦老太爷震怒,一方面小罗氏与秦岳之间有辈分差,容易引来非议,二来小罗氏是寡妇,私生活本就不太检点,和自己最看重的嫡子传出绯闻,是给家族蒙羞。于是秦老太爷便下令,将小罗氏赶了出去。但事情并未因此而平息。不久之后,小罗氏挺着大肚子再次敲响了秦家的大门。她声称怀了秦岳的孩子,要秦家给个说法,否则就将秦岳与她的风流韵事昭告天下。为了压下这件事,秦政邑不得不表面妥协,口头上答应让小罗氏在秦家生下孩子后,以姨太太的身份嫁给秦岳。但秦岳与小罗氏的感情,是绝对不能被接受的,秦老太爷和秦岳的正妻卢氏商量着去母留子,孩子一生下来,就将小罗氏驱逐出去。小罗氏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嫁给秦岳,女儿刚生下来,便撺掇着秦岳与她一起私奔,离开这个圈禁他的大牢笼。逃跑过程中,二人坠江,双双溺弊在黄浦江。秦老太爷一怒之下,将罗氏一家都赶出家门。而那名刚出生的女婴,也从未被秦家承认,她就是罗绮文。--陆汀兰张着嘴听完,问道:“原来她和你们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从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有点神秘。”
秦意浓笑了笑:“我还没说完呢。她的风流韵事可不少。你知道赵家吗?”
“就是那个经营航运,家里的钱多到拿来砌墙的赵家?”
“就是那家。当初赵家的小儿子赵世襄,为了娶罗绮文,差点和家里断绝关系。”
秦意浓煞有其事地凑近道,“也不知道她给赵世襄下了什么迷魂药,不管父母怎么反对,他就是要娶这个女人,还登报结婚,十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
说着喝了口咖啡,“不过她生了女儿没几年,就又和赵世襄登报离婚了。你知道永泰路西面那个带小花园的洋房吗,就是赵世襄离婚时留给她的。而且每个月还会给她不少抚养费,养她和女儿绰绰有余了。”
“离婚之后,还能这样,赵世襄倒算不错了。”
汀兰道。“所以我爸提起她呀,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
秦意浓瘪了瘪嘴。汀兰刚想接话,咖啡厅门口的玻璃墙突然被砸碎,巨大的碎裂声震耳欲聋,窗边的顾客被瞬间侵袭而来的玻璃碎片砸中,发出阵阵尖叫声。汀兰吓了一跳,立马站了起来,一把拉起秦意浓就往室内退去,尽量远离被砸碎的玻璃。玻璃墙边,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向外望去,两个穿着和服的日本浪人,正被好几个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按倒在墙边,嘴里不断发出咒骂之声。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正是顾一城。等到现场处理完毕,两个日本浪人被带走,顾一城才注意到咖啡厅里站着陆汀兰。他没有犹豫,便走了过来,主动打起了招呼。“顾副官,怎么回事?”
汀兰问道。“两个日本人闹事,不是什么大事。”
顾一城道,一边瞥着处理现场的进展,一边压低声音,“最近不太平,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能细说。但是我得提醒一句,你们姑娘家最好不要单独外出,就算要出去,最好专车接送,或者有男人陪同。等下我派个车送你们回去。”
“那怎么行?”
秦意浓忙打断道,“我刚回上海,还没怎么玩呢,买了两张戏票,等下要和汀兰去看的。”
顾一城突然被打断,看了一眼秦意浓,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小姐,是看戏重要,还是安全重要啊?你们就算现在去的话,看完大约都六七点了,现在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很容易有危险的呀。”
陆汀兰忙道:“顾副官,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不用麻烦派车送我们了,我等下打个电话叫司机来接我们就行了。”
顾一城点了点头,这才离开。秦意浓不满地对汀兰道:“我最烦这种当兵的人了,总爱自说自话安排别人。你记得我上次相亲的那个军长吗,真是讨厌死了。”
汀兰正色道:“顾副官也是善意提醒。上海和香港情况不一样,最近不太平,咱们还是少折腾吧。”
“可是你不想去看看温老板长什么样吗?”
秦意浓笑着道,“看看能把我迷住的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
--最后汀兰也没拗过秦意浓,二人说好去山雅居小坐一会,天黑之前必定回家。两人坐上路边的黄包车,一路上嘻嘻哈哈谈天说地。可才行至一个路口拐角处,黄包车却被对面窜出来的三个身穿和服,手拿长刀的日本人拦了下来。“日本浪人!”
秦意浓惊呼道。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还未及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日本人就已经冲了上来,一刀解决了前面的黄包车夫,飞溅的血液鲜红滚烫,场面一下子变得可怖起来。这条巷道本来人就不多,见到这个光景,几个路人也都尖叫着四散而去,独留陆汀兰和秦意浓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快跑!”
汀兰大叫一声,拉起秦意浓的手,就准备下车逃跑。谁知秦意浓脸上被溅了几滴血,早已被眼前的场景吓懵了,手脚冰凉,两腿发软,哪里还跑得动,只得趴在黄包车边上发着抖。汀兰心焦,一边后悔答应秦意浓,一边死拽着她,想把她拉走。日本浪人打量着两个穿着华贵、容貌出众的姑娘,淫笑着逼近,说着汀兰听不懂的日语。汀兰没法,摸索着打开手袋,掏出了一条新买的项链和几张钞票,又摘下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往路边扔了出去,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不要伤害我们,要钱要首饰,我们都给你们!”
说着又去解手链。三个日本浪人根本不管丢在地上的财物,邪笑着围了上来,互相说着几句,便要伸手去抱这二人。汀兰吓得用出吃奶的劲去拽秦意浓,她也似乎反应了过来,颤悠悠地想要下车,却一个踉跄,跌坐到一边。陆汀兰心下惊惧,自知日本浪人在上海横行无状,无所不干。而那些租界警察们大多和日本人有所勾结,所以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弄死几个乞丐车夫也就不去管,反而纵的日本人更加肆无忌惮。日本浪人淫笑着伸手就到她们身上动手动脚,互相用日语交流着,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绝不是好话。汀兰一边想救秦意浓,一边大声呼喊,可秦意浓直接被一个日本浪人从背后拦腰抱起,大笑着要把她带走。尽管动静很大,可四周的老百姓早就躲到家里,谁敢出头?汀兰死命拍打着秦意浓腰间的两只手,想要从他们手中救出她,可女人的力气怎么和这些日本武士相抗衡?下一秒,陆汀兰就被另一个浪人凭空抱起,他别在腰间的刀柄,就抵在她后背上。汀兰用脚使劲蹬着身后人的膝盖,鞋子踢掉了一只,却毫无用处。就在她们以为自己快完了的时候,“砰砰砰”,几声枪声突然响起,汀兰只觉得自己背后逐渐被温热的液体染湿,抱她的人的力气也仿佛瞬间被抽离,直接跪在了地上。汀兰顺势从中挣脱,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又忙回头去找秦意浓。这一回头才着实吓了一跳,刚刚还叫嚣着大笑着的日本人,已经全部瘫倒在了地上,一股股的殷红的血液顺着马路的纹理流向四周,组成了一幅妖冶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