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夜里,之意隐隐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动静,轻手轻脚的爬起来趴在窗子上查看,树丛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移动,瞪大眼睛细细观察,雪白的肤色和头发,分明就是洞中的鲛人嘛!
是听到大师兄讲过,洞中的生灵会在夜间出来活动,却不想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鲛人越来越近,之意惊讶的张大嘴巴,这鲛人,居然长出了两条腿,虽然步履蹒跚,却真的是在走路。 “八成是修为深厚,已经可以化作人形了吧。”眨巴眨巴眼睛,嘴里喃喃到。这云脉天脊上奇珍生灵太多,想想也不足为奇。
次日清早,之意照常上山挑水,来来回回跑的满头大汗,眼见时间还早,便脱了鞋袜坐在溪边泡水纳凉,一双小脚拨弄的水花四溅,伸伸懒腰躺下身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洒在地上,清风徐来,沙沙的响声听起来十分惬意。 忽然身后的林子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顾不上穿鞋,之意匆忙循声而去,竟然是昨夜的鲛人。 虽然有点胆怯,之意还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扶起她。“你还好吧?”她的头发十分凌乱,夹杂着树叶和尘土,雪白的脸蛋变得脏兮兮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双腿已经变回了鱼尾。 “能不能请你把我放回溪水中。”
颤抖细弱的声音夹杂着满满的疲惫。
自打上次被吸食血液中毒之后,身体虽恢复无恙,法力却失了个精光。虽然这段时日正慢慢复原,无奈现在只能自己低飞,根本没办法带人。所以只好用尽全力背起她,跌跌撞撞的往溪边挪去,小小的身体不足以完全撑起她,拖地的鱼尾被剐蹭的血迹斑斑。 之意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更温柔一些,将她安置到平坦的石块上歇息歇息。 “多谢。”气息十分不稳,声音也微弱的很,却将这两个字说的极其郑重。
“姐姐倒是不用客气,我比较担心你的伤,一个人能回去洞里吗?”满面担忧的问道。
“这里已经不远了,我潜到水底,片刻就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若是有用得上千柔的地方,定会竭尽全力。”微微欠身,施了一礼。转而跃进水中。
之意望着千柔消失在水流中,不禁满心的疑惑。 午餐时间,之意忍不住问阿糖,“你知道鲛人的事情么” 阿糖嘴里满满的食物,脸颊撑的鼓鼓的,听到之意的问题,急急嚼了几口咽下去,咕咚咕咚的又喝了半碗汤。边拍着胸口边从乾坤袋里取了厚厚一本万族谱出来,嘴里零零星星蹦出几个字,“你算是问对人喽!”。
翻翻找找,几下就寻到了鲛人的记载。 上古时期,鲛人是十分凶残的族群,他们生存在各种水域,伺机而动,捕猎渔人。其实一直以来,许多妖魔都会以人肉为食,不单是为填饱肚子,更是因为千人千面,吃了不同的人,吸收不同的欲念,精气,可快速增进修为,所以鲛人吃人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慢慢普通人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一些修行尚浅的散人和小仙,也成了他们盘中餐。虽然更难猎杀,但修行之人的内丹,成了助长道行的捷径。 上一任鲛人统领沐卿尘做派端正,早早得以修成人形,去人间历练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凡人女子名叫灵娘。虽然二人两情相悦,却遭到了族人的强烈反对,但他仍坚持与灵娘结成连理,并孕育了两个男孩,名字叫做世安和世锦,也就是现在的两位统领。 六百年前沐卿尘练功出了岔子,闭关了好长一段时间。渐渐疏漏了对族人的管理,以至于残害人类的情况愈加严重,手下个别本就不太安分的,就更放飞自我,凶相毕露了。 就像人间百姓供奉家谱一样,鲛人也有自己的家族,每一脉都会传承一个世脉鼎,每个新生的鲛人都要滴一滴鲜血进去,最终血液都会通过世脉鼎汇聚到首领手中的尊鼎中。尊鼎中的鲛人灵脉会注入每一个新生儿体内。这样才能真正成为鲛人中的一员。 与尊鼎同在的还有饮血珠,亦是世代保存在首领手中,拥有统领血脉的鲛人献上鲜血供养饮血珠,然后放进尊鼎,方能御使驱动,请求它赐予控制全族的力量。献上的鲜血和灵力越多,作用时间越久。一旦开启,如果有人敢违背统领这个指令,就会被灵脉反噬,暴毙而亡。手握这两件法宝,鲛人一族倒是始终安生的很,从没听说什么叛变暴动的传言。 好景不长。 灵娘自生了世锦后身体虚弱的很,日日咳血。时常上气不接下气,眼瞅着将要香消玉殒,沐卿尘便偷偷拿了饮血珠补了她的心头血续命。 这事偏偏被他的随侍炽吉窥探到了,本就一身反骨的家伙哪里肯放过如此机会,翻了脸便要造反,一丝也没了之乖顺的臣服之姿。 很快便纠集了一伙乌合之众偷偷劫持了世安世锦,围攻晴海殿。 事发突然,沐卿尘虽闭关未出,但晴海殿易守难攻,自然是不必过于忧虑,可这两个人质被拿捏着,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宫内众人纷纷一副愁眉苦脸,不知所措的形容。 虽然已经传信到沐卿尘那里,但他在凌禅峰赶回来也需要时间,这等候的时候不免人心惶惶。灵娘急的直跳脚,偌大的内殿,早已被她转了个三五百圈,最终急火攻心,一个跟头摔了下去。 再张开眼睛,已经被侍女安顿到了寝殿,昏昏沉沉的挺起身子,眉头不禁拧成一团,嘴角痛苦的颤了一颤,翻身下床,刚想推门往外走,却听到门外窃窃私语。 “我看啊,传言八成是真的,若是饮血珠还在,炽吉怎么敢如此猖狂。”一阵咂嘴声响起。
“也不知道统领是咋就这么迷了心窍,偏偏执着一个病秧子凡人,姿色也没有多出众啊。”虽然看不到,但已经可以完完本本地想象出说话之人翻起的白眼和下弯的嘴角,一脸轻蔑的神情。
“族里多少娇媚可人儿的女子巴巴儿地盼着挣上统领一个正眼,谁承想出门历练一番却带回这么个女人,从她来了晴海,就没消停过,坏事一大堆,真是个扫把星。”狠狠地两脚跺在地上,仍是觉得不够泄愤。
沐卿尘这人甚是高冷,一双狭长的凤眼总是微微扬着,右边的嘴角时常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上翘,白皙的脖颈因为昂着的脸庞被拉的更加修长。邪魅和清冷在他身上完美的融合着,颇有一番别致的风姿。 长得好看,出身高贵,正派又上进,这么个人很难不爱吧,不知是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春闺梦里人。 灵娘自然是知道这些人对她是多么的鄙夷,往日里甚少露面,多数时候都呆在寝殿,最多到后花园转一转。心中长叹,反正不管自己如何低调温和,自嫁给了沐卿尘,在旁人眼里,便是天大的过错了。 “就是就是,从她来了统领就开始倒霉,前阵子他练功出岔子,你们知道为什么不?啧啧,听说是因为为了给她调养身子护住心脉,输了太多灵力,最后练功时灵力不支差点入魔,要不然统领最近怎么总去凌禅峰呢,是去那里的药泉调理去了。”“你们说这夫人有什么独特之处?竟能让统领冒天下之大不韪,拿着鲛族至宝给她补心头血,你瞧瞧,补了也就是留下了一口气罢了,不还是整天病恹恹的。”
一声冷哼听得灵娘浑身哆嗦,一身薄汗唰地渗了出来。
“这回可是完了,统领现在功力正弱,又没了饮血珠,这回怕是回天无力,只能退位了。平日里他虽然总是摆一副傲然冷漠的脸,其实对我们倒是挺不错的,要是炽吉得了势,怕是我们这些个也没好日子过了。”唉声叹气此起彼伏,怒甩衣袖的,咬牙切齿的,伸腿踢墙的,怕是心里恨不得把灵娘剐了。
“退位?炽吉那个阴毒的性子还能给他们留活口?怕是一家都得小命不保。糟了糟了,这会不会牵累我们啊,我可是还没嫁人呢,都怪这个扫把星,要是饮血珠还在,哪里会发生这种事。呸呸呸,真晦气。”这语气,三分厌恶,三分恨意,剩下四分都是恐惧。
“快走吧 出不去晴海殿也别留在这里,离她能远点是点。”话音未必,几个宫人的脚步已经迈出去了,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
灵娘身子一下颓了下来,顺着门板滑到地上,表情木然,不知所措。 略微缓了缓神,挣扎着爬起来冲进内室,按了机关,一个狭窄的小门出现在墙上,这里是沐卿尘的密室。 之前灵娘觉着自己快不久人世,总想沐卿尘和孩子多陪陪她,可是他却时常把自己关在这屋里不出来,自己还为这事生了十足的闷气。现在想来,他必然是在想办法救她。说不定这密室就藏着关于饮血珠的秘密,说不定还能找到补救的办法。 说干就干,灵娘利落地翻找起来,最后目标锁定到了书架上面一个锦盒上,锦盒没有锁 ,也没有开口,囫囵个盒子,不知道怎么打开。刀切斧剁,摔砸啃咬折腾了半天一点用也没有,正丧气之时不小心指头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锦盒上,缓缓生出一把细锁,这细锁十分别致,锁孔细小,看着颇为眼熟。凝眉深思了一会,伸手抽下头上的簪子,轻手轻脚地向锁孔探去,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是几本书,有族规,秘籍,史料,最下面一本,记载的是这饮血珠和尊鼎事情。 饮血珠,血为引,诚祭,万事可解。 一页一页飞速翻阅,虽然匆忙,却一字都没有落下。泪水逐渐盈满眼眶,白净的面庞变成了惨白色。口中喃喃着,卿尘,卿尘。 饮血珠固心脉,补血气。沐卿尘用血供养饮血珠,然后日日夜里用饮血珠度自己的血滋补灵娘,为她续命,起初收效颇大,可是越往后作用越微乎其微,沐卿尘的身子根本支撑不了日日以血献祭,最终心一横,干脆把饮血珠炼化融进灵娘体内,补了心头血。 想到沐卿尘日渐憔悴的脸,不禁心一抽,胸口的疼痛越发严重,双手捂着心口,哆哆嗦嗦站起身来,颤声道“卿尘,我们血脉相容,难怪这盒子认我。这是天意吧,卿尘,你莫要怪我。”死死地咬着牙关,神情释然地捡起地上的刀子,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之意一惊,手上饭碗啪嚓一下掉在桌子上,吓了阿糖一跳。也完全忘记了手上举着的筷子还夹着一根青菜没有放进嘴里。 这本书真是宝贝,翻开来看,纸上的字好像活了一般,翻滚着跳跃着映出一幅幅画面,就这样极为真是地呈现在眼前。 沐卿尘赶回来时,灵娘已经没了气息,只有那颗融了饮血珠的心脏还在冰冷的躯壳里生气盎然地跳动着。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没有人能体会到沐卿尘的绝望。手背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和发丝阴影下血红的双眼表达不出悲痛的千万分之一。 这颗饮血珠化解了造反暴动,这颗心脏抹杀了最后一丝念想。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了沐卿尘的消息。世安和世锦接任了鲛族,治理的井井有条。 之意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滴清泪划过脸颊,生离还能怀揣着希望不断期待重逢,死别却是狠狠将心意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永无翻身之日。 阿糖并没有留意到之意的反应,随着最后一口饭下肚,吃饱喝足往后一仰,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在此之前之意也听过不少鲛人的传言,但因为晴海地处最西,鲛人在他们这边并不常见,难免好奇,何况...昨夜的千柔,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们都是夜间出来活动,应该是幻化人形消耗了太多元气,所以没有力气回去吧,不过她居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阿糖瘫在椅子上,想着山洞到寝室的距离摇摇头。
“我也觉得太远了。”虽然还想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来到云脉天脊这里,但是显然这种小事是不会特别记载在万族谱上的,也只好作罢。
说话间,他们已经收拾好了碗筷。并排向冥想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