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畏畏缩缩的看向二人,悄悄的往后挪着步子。右手指着他们磕磕巴巴的说道“别别别,别过来啊。”
突然一阵寒气侵染进来,之意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抬了抬脚,总觉得沉重无比,一股强大的力量牢牢锁住脚踝,酥麻和痛感从脚底缓缓爬上头顶,逐渐强烈起来。 “你在这偷偷摸摸做什么。”
耳朵里是何风亭毫不客气的训斥声,他抱起膀子拿下巴鄙视那人。
之意想张嘴说句话,却又发不出来声音了,只好杵在原地嘎吧嘴。眼前的何风亭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周遭的一切越来越看不真切。 呜咽,哭嚎,惨叫充斥在耳朵里,只觉得筋脉迅速膨胀,血液汹涌的灌进大脑。被狠狠挤压的眼球鼓的老高,瞳孔不受控制的震动颤抖。皮肉绞痛难忍,虚脱倒地。 听到身后的动静,何风亭慌张回身,趁着这个空档,那男子拔腿就跑,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此刻之意的脸也被帷帽遮住,正躺在怀景怀里。 黄昏的春满楼熙熙攘攘,一楼的大堂比午间更加拥挤。之意在怀景的臂弯里缩成一团,被他护的结结实实抱上二楼。伙计机灵的加了两床被子上来,柔软温暖的床榻让之意略微放松下来,身子不再抖的厉害。 源源不断充沛的灵力送进之意体内,他充血的脸颊缓缓退了紫黑的颜色,变成柔嫩的粉红。 衣襟上莹莹的光点在昏暗的房间里尤其惹眼,怀景拿了条纯白帕子仔细的擦拭干净。原本细小的颗粒糅合进布料的纹理,将它染成了一方夜空的样子。 这些新鲜的粉末带着浓烈的法力在怀景手上跳动着,它们像挥舞的缰绳一根一缕的套上怀景,耳边嗡嗡的杂音逐渐变大。凝神入定,在脑海里急速的搜索着,却始终没有想透这种阴森的功法到底与什么有所牵扯,是何人所为。 窗户被风吹的咔哒咔哒直响,急促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怀景的思绪,也惊得之意瑟了瑟身子。 何风亭立在门口,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左手扶住门框,右手提了一包点心,略显尴尬的咧咧嘴,难得小声的说道“之意,他还好吧?”“嗯”向左欠身,把何风亭让进屋里。 之意还在睡着,从下午一直到入夜,呓语不断。 坐在床前,打开包裹取出一块点心,仔细的剥了外皮放在之意枕边,喃喃道“这是我跟你说的梨花酥,可好吃了。”
怀景不出声,默默注视着之意。何风亭望了望他,犹犹豫豫张了口。 “他在河里,被东西缠上了。”
怀景眼神亮了亮,仍旧不动声色。 “我去追了那个男孩,没有追到。只捡到了这个钱袋。”
他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精绣的钱袋,鼓鼓囊囊装的溜满。
“放开我,放开,救命,救命啊,救救我。”之意手脚并用的扑腾着,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活鱼,疯狂挣扎。
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他的手脚,把人揽进怀里,伸手摸着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之意把头往怀景胸前埋的更深一点,脸蛋在骨骼分明的手掌心里轻柔摩挲着,眉宇微舒,撒娇似的扭扭身子,虚弱的呢喃:“师兄,师兄。”
埋头轻应“我在。”
见他转醒,何风亭焦急的探过脑袋“你,怎么样了。”
之意转过头露出小半张脸“你来啦,我还好,不用挂心。”
何风亭的脸背着灯台,光晕淡淡的笼罩在他周身,白日里的衫子弄得脏兮兮也没换。听到之意的回话,他如释重负,嘴角微弯。之意撞上他的眼神,闪烁不定的瞳仁夹杂着深渊般的暗色,明明是笑意莹莹的表情,却让之意如坠寒冬。他一歪头,散发滑到了一边,没有了遮挡,脸上的伤痕好像看起来更大了一点,一直延伸到了下巴。 之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却被何风亭一把攥住手腕。他轻轻颤抖着把梨花酥放在之意掌心,柔和的道了句“你尝尝。”
“我这有师父给的药,外伤用最好的了,你拿去试试。”
从怀里掏了一只小药瓶递到他手上,就把脸又埋进怀景的臂弯去了。
何风亭眼神黯淡了些“你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他仍旧迈着大步,直到门口的时候,才缓了下来。没回头,只是晃晃手里的药瓶说道“这么笨,真是丢脸,以后要小心点。哈哈哈哈哈哈”
月光照在窗子上,映得树影摇摇晃晃。之意勉强撑起身子,压低声音对怀景说:“师兄,是两个人。”“嗯,河底袭击你的似是鲛人。”
回想起今天的两次遇袭,之意还是心惊胆寒。抬眼偷瞄,师兄眉间一阵冰寒之色,摇动的烛火映得他面庞忽明忽暗,双唇紧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近些年鲛人作乱已经很少了,即便是有,也多是发生在些穷山恶水的地界,如此胆大包天的委实不多。水下那家伙身法迅捷,灵力凶猛,当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才对,却为何在此做些不入流的勾当折损修为呢。 之意想不通,躺的倒是踏实,不自觉轻舒口气,肩膀更颓了一些,整个人一滩烂泥似的堆在怀景身上,只微微一动,怀景便立刻紧张起来,将他搂的更紧了些。 师兄一直在暗中护着自己的,这样踏实可靠的肩膀让之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好像回到了望荷山,那时候父亲总是让之意坐在他的肩上,再高的果子都摘的到。 感觉到之意呼吸逐渐平稳,只是神情有些飘忽,应是半梦半醒中吧,梦呓中含着平日不曾言说的胆怯与委屈,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晶莹的泪珠抖落,顺着光洁的脸颊缓缓划过。 后半夜风静了,月亮被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窗外漆黑一片,喧闹的镇子终于安宁下来,虫鸣在此刻越发响亮,蛙叫声也此起彼伏。 这一觉之意睡得格外深沉,一直到次日过午才醒过来。怀景不在,倒是郑意宽与何风亭两人守在他的床前。 迷茫的揉揉眼睛“师兄他?”
“他在楼下。”
周身的疼痛让他难以起身,只好软踏踏的靠在棉被上,门缝的风溜进来,吹得之意一个哆嗦。 从出了云脉天脊,怀景就总是一身黑色,今日他换了一件月白衣裳,箭袖干净利落,衣摆十分飘逸。一手端着瓷碗,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进了客房。 他的面色不太好看,恍恍惚惚间之意好像见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那时的他浑身剧痛,躺在竹室。第一次看到师兄得脸,也像今日一般略微有些苍白,疏离破碎的形容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辈们都说这个难得一见的师叔神秘莫测,冰冷可怖。但之意从来只觉得他很温暖,他的语调很温暖,他的笑容很温暖,他的手掌怀抱都很温暖。 一口参汤刚进了嘴里还没咽下去。突然外面狂风大作,木扇的窗户咔嚓一声碎成几段。黑雾裹挟着落叶浩浩荡荡冲进屋里直奔床榻。何风亭眼疾手快掀起桌子抵了一下,瞬时炸成一地木屑。郑意宽直接被弹到墙上,重创之下喷了大口鲜血。 怀景一边把之意护在身后,一边结阵。强烈的金光晃的之意睁不开眼。黑雾迅速占满了整间屋子,黄昏的落日余晖压不住满目的墨色,只剩两人周围这一小片清明。嘈杂的响声又萦绕开来,连何风亭佩刀砍杀的动静都听不真切了。 师兄召出他的佩剑,右手捏诀,翻腕一指,寒气逼人的忘尘离弦之箭般飞往窗外。冷冽的剑气瞬时将迷雾劈成两半。在雾气重新聚拢前,之意朦朦胧胧瞧见了窗外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血红的残阳半点不及他衣衫颜色浓烈。及腰的长发在阴风中飞舞回旋,金色面具遮住右半张脸,唇角微微上翘,满是讥讽与不屑。 血腥气息莹莹索索蔓延开来,腥甜的味道惹得之意有些恶心。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撑起身子。将自己往床脚缩了缩。 忘尘在空中划过一道闪眼的弧线,铮铮剑鸣回荡不止,伴着一阵寒光。径直朝着那人的胸口奔去。 来人一挥袖襟,一柄弯刀腾空而起,与忘尘碰个正着。剧烈的撞击激起层层气浪,直接掀翻了临近的屋顶,撞碎了长街边的树丛。 殷红的身影一瞬便到了窗前,黑雾越发浓重些。只能听到他鬼魅的一阵笑声,却全然看不清面容了。 怀景回身接住忘尘,跃到窗边。一浓一淡两个身影便交缠厮杀起来。 之意在法阵里运功调息,强吊着一口精气把喉头的阻塞压制下去,又扔了一颗丹丸给郑意宽,保住他略有溃散迹象的灵识。 哐当一声,木门拍在地面上,扬起黑雾卷携进来的沙土和落叶,呛的人一阵咳嗽。之意提起佩剑横在胸前,机警的四下打量,奈何浓雾过于厚重,实在辨不出所来何人。 怀景察觉室内异动,边抵御攻打,边退回屋内。 一手将之意捞起,夹在臂弯中。持剑的右手化作百只,环绕在二人周围,灵识一动,一条手臂便抽离出去化作一个怀景。 红衣男子紧追进房内,弯刀在手中转了两个回环。他仍是奸笑着,眼神却有一丝迷惑。 “不愧是扶虚座下大弟子,果真天赋异禀,身手不凡。不过我见你身负旧疾,此次怕是难以脱身了。”
此次两个字他咬的特别重,话语间还有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话音还未落干净,他身后便又闪出一个人,看身影应是个身条窈窕的女子。女声娇媚,略带嗔怪的说道“废话这么多,赶紧抢了人回去,莫要让煮熟的鸭子落入旁人嘴里。”怀景心头紧绷,暗自捏牢了拳头,深提一口气,双肩一抖,将所有分身尽数使出。一时间小小的客栈乱做一团。 一声闷哼,何风亭跪倒在地,刀尖强撑着地面立起身子。他伸出左手,哀戚的眼神流淌在眼眶中,纷纷落下的不是泪珠,而是血水。 “何风亭”撕心裂肺的长音从之意干哑的喉咙迸发出来。他伸长了手臂去抓那只悬在半空的胳膊。就在刚刚触摸到那一如从前的炽热指尖时。一股飞溅的液体扑了之意一脸一身。 之意错愕的抬起手摸了摸脸颊,温热淋漓的鲜血顺着他掌心流进袖筒,霎时变得冰冷透骨,他僵直着身子向旁边望了望。宽刀直接贯穿了怀景的身体,后背入,胸口出。此刻两道血口子正泉眼似的冒着血。 何风亭颤着手将刀又立在身前,刚刚挺直的上身径自颓了下去,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之意一时呆傻了,面前阵阵发黑,炫目的星斗在眼前乱舞斜飞。他怔怔的举着手臂,眼神涣散神情木讷。晃动的身体差点栽倒才缓过神来。双手揽住摇摇坠跌的怀景,无措的捂着那条狰狞的伤口,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流了满地。 嘴唇徒劳的张了张,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想眨眨眼睛,眼皮好像被撑住了,只能狠狠地瞪着,瞪到密密麻麻的血丝爬上眼球和眼眶,本就凌乱的呼吸变得越发困难,胸口像是塞了一块秤砣,阻的整个人气息不畅,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随着怀景倒下,分身一个接着一个消散成点点光斑,打杀的声响瞬时没了大半,之意这才看清了左右两边的人脸。 红衣男子身边是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两条柳叶细眉,一双如丝媚眼,额头一朵红云花纹,更衬得她十分娇艳。只是眸子中掺杂过多戾气,使整个人看起来即恶毒又尖钻。 另一边领头的是个柔弱男子,他身形过于瘦削,苍白的皮肤好像只包着一把骨头,分毫没有半点肉感。脸面是俊秀的,只是没有丝毫血色,看起来更像纸扎店的纸人。身后挤挤擦擦站了乌泱泱一群人。 腥腻的味道随着男子的靠近越发大了起来,窒息的感觉瞬间顶上了之意的喉咙,明明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却仍旧倔强的忍着眼泪抱着怀景的身体不肯退让半分。 他目光灼灼,不容侵犯。肩膀用力的向外扩着,好像这样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渺小孱弱,能给自己增加一些勇气。 怀景已经因失血过多而面容惨白,触目惊心的血渍染遍了他月白的衣襟。挣扎着向上挺了挺身子,身体的移动更让他血流奔涌。之意拼命捂着他的伤口,紧咬的嘴唇蔓延开一阵血腥气,满嘴满胸的铁锈味。因扣死的牙关而抖动跳跃的脸颊肌肉让他整个人略显狰狞。 怀景不动声色小心翼翼的在之意怀里塞了件东西。举起已经拿不稳忘尘的手用力触着他的手腕,之意只觉得一股猛烈的灵力自腕子汹涌的贯穿全身,在体内奔腾咆哮着。 “师兄”腹背受敌,此刻连惊诧之意都只能压抑隐忍。怀景抿着薄唇轻轻摇了摇头,缓慢眨动的眼里却是满溢的温柔。 两边正面对峙。瘦削男子先开口道:“这孩子给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哼,可笑,看你有没有命出了这屋子再说。”
女子的声音尖锐刺耳,回荡在本就狭小的房间内震的人耳朵嗡嗡直响。
一言不合,兵戈相向,两方再无多言,直接你死我活的拼斗开来。 滞涩的呼吸让之意头脑一片混乱,顾不上周遭战况多激烈,只是自顾自的在身上翻找着,三颗丸药握在手心。小心翼翼送到怀景唇边让他服下。他已经虚弱的抬不起眼皮,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机,只剩极其微弱的喘息告诉之意他还活着。 刚伸手擦擦他嘴里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没有了阻挡的胸口便马上血流成河。鲜红的色彩充斥在之意的眼睛里,之意只感从脚跟到发尖瞬时凉了一半,头皮一乍青筋暴突。他强装的镇定终于轰然倒塌。双唇止不住的颤抖着,几近哀鸣般道:“师兄,你挺住啊,我求求你,师兄。”一男一女两人砍瓜切菜似的处理了对方大半人,原本一脸高高在上的纸人男眼见要吃大亏,只得灰溜溜的逃窜出去。那女人还欲追去,被男子拦了下来:“正事要紧。”
他将弯刀收回背上,扭动了一圈脖子。伸手提着之意的衣领,直接把他拎在手里,满脸讥讽的说道:“有了你,可省了我们不少事。”
之意扭动身躯挣扎着,自打染了那些粉末,他总觉使不出功力,明明自己的和怀景输给他的灵力在身体里猛烈的奔涌着,却一点也发挥不出,只有干着急的份。 妖艳女子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朝之意扔过来,在触碰到之意皮肤的那一刻,化成了一根粗壮的荆条。荆条收的越来越紧,尖刺扎进之意的皮肉,他一动,身上就豁开许多口子,只一转眼的功夫便成了个血葫芦。 顾不得那许多,他只瞧着平日自己眼中光华绝世的皎皎君子此刻正万分狼狈的摔在一地尘土之中,血水把地面染了大片,在地上和成了赤红的泥浆。 此刻的怀景月华不再,尘埃尽染,破碎的宛若一地残瓷,令人心碎又惨烈可怖。之意又惊又躁,哑着嗓子崩溃着呵斥正把手伸向怀景的女人:“别动他,你别动他。”
女人捡起地上断裂的桌腿粗鲁的撩起怀景凌乱散落的长发,凑近了来回瞧瞧。 摇头晃脑的咂咂嘴,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道,“果真极品。”
“别耽误时间,带人快走,免得生出事端。”
阴风四起,何风亭与之意被捆成一团。飘在男子身后出了早已破败不堪的窗户。女子略迟片刻也追了上来。 “处理了?”
“哎,可惜了!”
这一声大约是含了三分惋惜,三分讥讽,余下四分全是恶心意淫的作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