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山三日,总算是有点收获。泡的香喷喷的师兄领着之意招蜂引蝶地赶了一上午路。途经徐水镇,便摘了两个野果子解渴。
树叶大且厚实,遮的一丝阳光都漏不下来。之意懒懒的伸个腰,斜倚在树干上,一条腿悠悠荡荡,左手把果子抛的高高的。 山脚下的小路上吹吹打打,哀嚎一片。长长的丧队缓缓前行,纷飞的纸钱铺了一路。瞧着阵仗,必定是个大户人家办白事。 说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队伍前头那个几近晕厥的妇人引起了怀景的注意。 二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却染了不少白霜。眼皮肿的高高的,眼神涣散,鼻尖通红,两片嘴唇苍白干裂渗出丝丝鲜血。一左一右,两个丫头搀扶着,却还是几乎挪不动步子,基本就是被架着往前拖行。发髻已然松散,破马张飞的披下来。虽然几乎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什么声响,却还是毫无形象的嚎啕着,嘴里呜呜咽咽道:“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这棺中原来是个孩子?二人这才定神细细思量起来。双目对视,心领神会。 徐水镇是个很大的镇子,由于地处交通要塞,往来商队繁多,越发繁荣起来。客栈酒楼占满了纵横交错的街道,就连烟花柳巷也格外繁华热闹。 沿路打听,最终进了镇子最出名的酒家,春满楼。 三层建筑格外气派,金字招牌闪闪发光。连迎来送往的店小二穿着都十分考究,小伙子也是个顶个精干伶俐。远远地就小跑着招呼起来,热络客气,却并不讨嫌,哪怕是最后不进店用餐,也把你送的高高兴兴,准儿叫你留下个好念想。 步伐沉缓,迈进店门,捡了张靠窗的桌子落座。 伙计一路小跑着敬了茶水,之意随便点了几个小菜,特意又要了一小壶上等陈酿。 等菜的空档,怀景十分随意地撑着额头歇息。之意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大病初愈加上连日劳累,让师兄状态欠佳。原本俊朗的面庞更加消瘦了一些,眸子低垂,薄唇微抿,墨瀑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其中竟然夹了一根银丝。 仿若与世隔绝,之意只觉得嘈杂的环境半分没有侵扰到怀景,窗外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身上,反而流泻着一股静谧的美好。虽然已经刻意隐藏,芳香味道还是隐隐萦绕着。能感觉到,周围总有缕缕目光不断聚焦在他们这张小小的方桌上。 一声吆喝,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酒菜来喽!”
干脆利落的上了菜,如遇熟人一样自然热情地张口道:“两位客官仪表俊逸,气度不凡,就像九天上的神仙似的,能来我们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这是咱家特色枣泥糕,请二位尝尝。”
之意站起身,恭敬地接过这一碟子点心,柔声道了多谢。怀景微张双眼,伸手取了一块碎银放在桌角,颔首示意了一下。 “哎呦,多谢客官,多谢客官,您二位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小二笑的见牙不见眼,倒退着撤了下去。
精巧的瓷杯倒满酒,轻轻推到怀景面前。香味浓醇,是实打实的好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丁点大的杯子,自然不如他的酒葫芦喝得畅快,但鉴于怀景身子欠佳,只得稍加克制了。 “听说了吗,陈家二少爷没了。”“就这几天的事儿” “啧啧,要我说就是报应。”
“遭天谴了。”
“陈老爷......” 七嘴八舌聊的正热烈,一声咳嗽极其尖锐刺耳的响起。 门口立了一个魁梧男子,灰布长袍皱巴巴的。头发略微蓬乱,脸面倒是白皙,两撇山羊胡子颇有光泽。腰间佩了一把银鞘长剑,雕花精致的剑柄上坠了一条鲜亮的红色穗子,与他陈旧破烂的衣裳分外不相匹配。 “客官请进。”
伙计殷勤的引着来人进了屋,四下打量一圈,桌桌都客满了。眼光便在怀景他们周围来回飘忽。可能是鉴于怀景气场冷清,又给了赏钱,所以没好意思张口询问拼桌可否。
之意暗自打量了一番,悄悄瞄了一眼怀景,他沉默地倒了杯酒,慢悠悠送到嘴边,几乎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 “请坐这里吧。”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之意面带笑意的说道。
因为师兄这人看起来过于孤冷,总是给人不敢亲近的感觉。所以之意这一路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亲和一些,好让二人看起来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男子深施一礼,大踏步走到近前,又颔首示意了一下。 这人点了一只烧鸡,四个馒头,两坛烈酒。等菜的功夫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粗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同他的衣裳一般,纸张也并不平整。 左手端了茶水猛灌了一大碗。右手捻着胡子细细研究起来。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微微皱起眉头,粗糙的大手挪到桌边摩挲,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面容。 他吃的很慢,斯斯文文的,与他略显粗犷的外表极不衬投。手中的纸张被反复揉搓变得更加褶皱,有些汗湿的地方被浸的透亮。 过了午间的饭点儿,酒楼的大堂逐渐清净了一些。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把东西收拾整理妥当,然后将剩下的一坛子酒抱在怀里,又跟小二点了一碟下酒小菜。他仍旧慢悠悠的,甚至喝着喝着还打起盹来。 吃饱喝足,之意起身要了两间客房。 款款上了二楼。客房门口怀景轻轻拍了拍之意的脑袋,轻声询问:“觉得无聊?出去走一走?”“师兄休息吧!我自己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勿走远。”
“嗯”欢快的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的抬起脑袋“师兄……” 怀景背过身子开了门,十分笃定的道了“会来的。”
之意不明所以,但是他绝对相信怀景,便也不再纠结。脚步轻快的出了酒楼。 下午阳光还是烈烈的,转头黄昏风就略凉了些。但丝毫不影响长街的热闹。路旁无边无沿的摊子十分迅速利落的支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夕阳把远天染的通红,群鸟惊起,一阵高歌。 漫无目的走了一阵,见了一伙卖艺班子。一个壮硕的男子嗓音十分洪亮的介绍着正表演的节目。 之意提不起太大兴趣,正准备离开,却被班子里一个半大小子吸引了注意。这孩子身量精瘦,赤裸着上半身蹲在一块青石上。面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使他原本就不算周正的脸庞略显狰狞。 从人群中挤了挤,凑到离那孩子近一点的地方。更能看清他的模样了。 他的脸色不太好,明明岁数很小,却没有少年人的鲜活,满面的晦气。两条粗浓的吊稍眉毛,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有些夸张的驼峰鼻子,和四方阔口不太适称的分布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上。右侧的脸颊一片暗红的伤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可怕。 眼见壮硕男子忙活了半天也没收到几个钱。他不屑的哼了口气,轻盈的跳下青石,掸了掸裤腿,迈着方步走上前去。 双手一震,一把扇子嗖的自架子上飞到他掌中。行云流水舞了起来。 这人看起来瘦削,却十分结实,腹部线条清晰的肌肉昭示着他确确实实是个练家子。扇子在他手中一开一和啪啪作响,劲力十足。 不知怎的,见他这一舞,瞬时觉得他整个人都好看了不少。扇穗儿在空中悠悠划过,散成一朵朵闪眼的烟花。扇面上仿若燃起了熊熊烈火,在空气中噼噼啪啪炸开。 一串青烟裹挟着浓烈的香气缓缓铺陈开来,耀眼的彩蝶成群结队翩翩起舞,纷扬的星子落了一地。这一望就如置身银河,整个人飘飘欲仙,沉醉不知归处。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之意晃了晃脑袋,漫不经心的捏弄自己的下巴,眼珠在眼眶中骨碌碌转了一圈。 少年一脸的得意藏不住,裂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儿,还十分挑衅地冲着刚才那壮硕男子扬了一下下巴。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之意被挤的站不稳当,抬头一望,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一路小跑回到客栈,师兄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也没掌灯。 刚要伸手敲门,里面就传来温润的回应,进来吧。 前脚迈过门槛,屋里便大亮起来,师兄在卧榻上盘腿打坐,没有张开眼睛。 直接赖到他的身侧,黏黏糊糊的靠在怀景肩上。顺势环保住他的胳膊晃了晃。 怀景也不恼,缓缓睁眼瞄了他一眼,轻声道:“好玩吗?”
“长街上来了戏班子,里面有个少年看着不一般,使的一手好幻术。是我从未见过的招式。不过我打听过了,他们还要在此留个三四日,师兄今日你还是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去看个门道。”
之意仍旧在怀景身上蹭啊蹭的,活脱脱一条大毛虫子。
话音未落干净,砰砰砰,三声门响。 来人正是拼桌的男子,他换了一身得体些的衣裳,头发也束的更精细些,没有佩剑,端端正正站在门口。 请人进了屋,之意十分客气的倒上茶水,与他对坐桌前。 “打扰二位休息,实在抱歉,我叫郑意宽,便也不跟二位掖藏了,我知各族各家都在查孩童失踪的事情,想来二位也是为此而来吧?我也是为此而来,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道人,修为低下,却是一路追随案件直至今日,或许能尽绵薄之力。”说罢,掏出了怀里的一打纸撂在桌上。这是近些日子附近丢失的所有孩子的信息和现场的情况,请过目。 见二人没有做声,那人继续道“二位仙肌神骨,自带灵光,在下好歹也是修行之人,即便再愚钝,也看得出您们绝非凡人。饭桌上这位小公子瞄了一眼我的东西,想来是感兴趣的,故而斗胆过来一问,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怀景缓步走近,拿起纸张瞧了瞧。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二位好生休息,明日我仍在大堂等候。”
这一月,附近总共五个孩子出事,四个失踪,一个惨死。失踪的多是在黄昏将近时不见的,死的这一个便是陈老爷家的了。 陈家是这有名的大户,家财万贯,十分豪气。平日里仰着家大业大,没少仗势欺人。镇子上的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多半抱持着看热闹的态度,觉得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陈琮是陈家二公子,刚满八岁,平日里身边总是缺不了三四个人照应着。三天前用过晚饭,这孩子非闹着去后宅扎风筝,正巧陈老爷得空了,就想单独陪陪他,父子二人便没带随从,径直去了后宅。要说起来这后宅也不是没人,虽然主家不在这里留宿,但大夫人爱花,后宅里种了不少稀罕花草,她们也日日都会来赏花饮茶。日常里更是少不了修整打理,所以园丁和家仆还是有几个的,不过与主宅比起来就逊色许多了。 爷俩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时辰,天黑透了也不见回来,大夫人就遣了下人去瞧一瞧,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见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刚要斥责他慌慌张张不成体统,却见了他前襟上殷红大片的血迹,也吓得语塞了。来人没迈过门槛扑通一声趴在了进门的地上,脑袋狠狠地磕了一下,咚的一声。 “夫,夫人,不,不不,不好了,出,出事了。”
人还没爬起来,只能艰难的扬起脑袋,磕磕巴巴道。
夫人从镶金宽椅上跌了下来,拖着发软的双腿,哭天抢地的到了后院。 家丁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里,陈老爷和陈琮并排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暗夜中阵阵的腥气熏得人有点恶心。大夫人见了这场景登时就晕死了过去。 陈老爷和一众家仆都只是昏了,约莫子时便都转醒过来。陈琮却是被从后背掏走了心肺。听说身上一个海碗大的窟窿,血都流了个干干净净,皮肤像干枯的树皮,脸面上的肉被剜的乱七八糟,死状委实是凄惨极了。 郑意宽记载,他偷偷潜进陈家后宅检查过,并无翻抢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脚印痕迹,想来不为图财,是高手所为。 回到房间,之意躺在床上怎么翻腾也睡不着,出来好几日也没查出什么,心里真是急躁的很。明明月色皎洁,却只觉得迷雾沉沉,丝毫没有宁和安乐的氛围。 次日,重查了几个现场,不出所料没有任何进展,不知是原本就没有还是时间久了都溃散了,现场并没有荧光粉末,如今已是寻常模样,一派平静。 略显失落的回到酒楼,三人只草草吃了口饭,就寻着戏班子去了。长街上熙熙攘攘,一行人却没什么兴趣。今日戏班子挪了地方,走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 那个精瘦的男孩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仍旧找了块石头上蹲着,嘴里叼着一根细草,玩味的扫视着四周。 两个少女熟练的耍着花枪,着实的养眼,不过看客似乎颇为挑剔,赏钱少的可怜。眼见气氛不太高涨,那少年在把手藏在身后,结了个印,就见纷纷飞花迷人眼,一阵浓香扑了满面。白鹤翩然起舞,美轮美奂。 今个怀景戴了帷帽,他并没有挤进人群,站的稍远了些。身前的人墙没有遮挡住他的视线,越过挨挨挤挤的人头,看的也是分明的。 幻景并不能影响他半分,他略微偏着脑袋打量着那个伤疤脸的少年,那少年也迎着他的目光往这边瞧了瞧。 鲜红扭曲,凹凸不平的痕迹几乎占满了他的半张脸,甚至还能见到丝丝鲜血在往外渗着。他仍旧是满面的晦气,却故作一派轻松,咧嘴嬉笑着。手上的力道越发加重,幻境一重接一重的上演。周遭喝彩不断,银钱碰撞出清脆的动静,是让人愉悦的声音。 幻术算不上什么稀奇的功法,但真正能做到极致精妙的,六界之中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这孩子的功力对怀景来说不算深厚,但也可说是十分不错了。瞧着这一招一式,大抵是出自清州棠晚仙君的门下。只不过名门弟子却为何街头卖艺,就无从得知了。 之意对这个孩子是极具兴趣的,甚至可以说是略带执念,从第一眼见到他,就莫名从心底里想听听他的故事。与他做个朋友。 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可以说是把此刻的之意形容的淋漓尽致。虽然脑袋里已经在想象与他切磋玩耍了,身体却怂蛋包儿一样极其扭捏的往后退了退。 倒是那少年观察到了之意略带热切的注视,径自走了过来。 他搓了搓有些粗糙的手掌,又在衣襟上蹭了蹭,才抱了一下拳。 “我叫何风亭。”是中气十足的男音。
之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好像在思考是不是自己被幻术迷了眼,想象的太过于真实。 少年见他没有反应,又道了一声“我叫何风亭”顺带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扎实的力道让之意回过神来,赶忙回礼,“我叫之意。”何风亭爽朗的笑出声“你就是之意?”
“你认识我?”
“云脉天脊扶虚神尊座下弟子,你名气可是大得很呢。”
虽然并不相熟,他开起玩笑却一点也不拘谨。
之意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说的也并不不是没有缘由。毕竟扶虚神尊收徒那绝对是个大新闻了,他这样的修行之人不可能没听说过之意的名头。 男孩子的友谊建立起来仿佛不需要什么准备和理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两人对立相谈了一阵,何风亭就约之意去捉鱼玩水,之意抬脸望了望午后的太阳,着实是烈烈的。便一个箭步窜到怀景身侧想征求他的同意。 怀景的面色在帷帽下看不清楚,只能见到帽纱轻微的颤了颤,是他点头带来的震动。 不等之意再说句话,何风亭就扯着他一溜烟的跑走了。出了长街,放慢脚步,他把双手放在脑后懒洋洋的眯起眼睛:“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说话,你不觉得我看起来像个混蛋么?”“只凭看就能知道一个人的好坏吗?”
之意停下脚步,从上到下又细细打量他一遍,然后十分郑重的说“可是我觉得你看起来是个好孩子。”
“孩子?呵呵,你才多点大,还说我孩子?”
他毫不在意的勾起嘴角,可之意总是觉得他眼里除了倔强的坚持还有那么一丝丝其他东西。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何风亭又摘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步伐散漫的往前走着,时不时回过头瞄一眼之意有没有好好的跟上他。 河边已经有四五个孩子在玩耍了,何风亭边走边退了鞋袜和上衣,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对岸冒出脑袋。他挥动着双臂奋力拍打河面,晶莹的水花四散开来,在阳光下格外晃眼。 见他游的如此畅快,之意也急不可待的跃进水里,清凉的流水包裹全身,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风声沙沙,水面波光粼粼,之意埋下身子去捉水里的鱼,忽觉得脚下一空,便被一阵旋涡生拉硬扯着往下坠,可他站的地方河水分明只到腰间。还来不及呼叫,便被灌了一鼻子一嘴的水,一股淡淡的酸涩味将他紧紧缠住,手脚也上了枷锁一般动弹不得。眼看着天空还是瓦蓝瓦蓝的,却怎么也没法把头探出水面。 僵硬的身子在水底拼命扭动,嗓子像被一把掐住,鼓足了劲儿也发不出一点声响。周遭的沙粒石子被搅弄的浮浮沉沉,来回剐蹭在之意娇嫩的脸蛋上,鲜血一丝一缕的萦绕开来。身边的味道逐渐腥腻,眼皮越来越沉重。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双火热的手紧紧拉住了之意的腕子,脚下的纠缠也仿佛被一刀斩断,整个人就轻飘飘的浮了起来。 之意被拖到岸边,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头脑还晕的厉害。 见他半天没有张开眼睛,何风亭扣着他的肩膀使劲儿摇晃,晃的之意只觉得脑仁撞在脑壳上哐哐作响,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噗的喷了一大口水。不偏不倚,一滴都没有糟蹋,全都落到何风亭脸上身上。 吐了个干净,倒是清醒了不少。一睁眼就见着面前的人龇牙咧嘴举着个拳头愤愤瞪着他:“我是真想狠狠给你一拳,真是会吐,不过这点水你也能溺着,还真......。”之意没有心思听他抱怨,边道歉边回想着刚才的事情。迷雾迅速蔓延,席卷着难言的恐惧入侵了之意的身体,不寒而栗。抬起双手放在眼前看了看,真真是自己的手啊,为何却有种陌生的感觉。收拢胳膊环住还筛糠似的抖动的膝盖,明明用力的很,却没有什么知觉,整个人像与脑袋散架分家了一样。 觉察到他的异常,何风亭凑到他跟前坐下,略显慌张的问道“可有蹊跷?”
愣愣的抬脸瞅着眼前的人,反应了半天才磕磕巴巴道“没,没有。”
突然之意像被雷劈了一样火速弹了起来,拖着还不太灵便的双腿往何风亭身后的林子奔去。 “喂喂喂,你怎么了?”
一路小跑,何风亭赶紧追了上去。
轻柔的微风,穿林打叶。 之意左瞧瞧右看看,什么都没有。不死心的晃了晃脑袋,瞪大眼睛又找了一遭,还是什么都没有。 “你找什么呢?”“刚刚有个人在这里。”
“你脑子进水了吧,哪有人?”
“有,真的有。”
话还没说完,右侧的树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立马警觉起来,缓步挪过去。树丛晃的更狠了一些,两双拳头不由得捏的紧了点。 嗖的一下,一个黑影窜了出来,吓得他们倒退了一步,一只黑毛大狗弓下前身做出准备攻击的架势。何风亭先一步跃了上去,一把揪住它的后脖颈子,使劲儿一提,让它前爪离了地,刚刚还凶相毕露的狗瞬间瘫软了身子,略带讨好的吐出了舌头,哼哼唧唧的摇起尾巴。 “欺软怕硬的东西,之意,恐怕真如你说,有人在此。”
两副身躯向一起靠了靠,继续往前移动。风还是轻轻的,身上被柳枝撩的痒痒,更加深了紧张的氛围。 正全神贯注的找着,一个脆生的男音从矮木丛里传出来“别过来。”
双目对视,之意略显颓丧的停住脚步,何风亭则仍旧大踏步走了过去。 “别过来,别过来。”
对面的声音稍有急促,树丛开始剧烈的抖动。 何风亭仿若未闻般仍旧朝着他走去,男生更加焦急的喝令他不要过来。 之意安安静静抱着手,捏捏上臂,好像干枯的骨架上长出了嫩肉,有了点真真实实的触感。 何风亭摆足了姿势,飞起一脚朝着树后踢去,一声惨叫,一个雁灰衣裳的小青年叽里咕噜的滚了出来。他皱着一张脸,头发上沾了几根草叶,一手抓着裤腰,一手捂着肚子,十分哀怨的爬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