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帅正愁没地方出气呢,送上门来找骂,不怼两句实在对不起人家这片心意:“二十四天整,只比平常多了十天。一,她失血2000ml,总血量近一半;二,她伤口愈合性能弱,本来就难以恢复。你这样我可以告你寻衅滋事,你要是不服气再动她,我告你故意伤害,到时候可不是两年半的缓刑,而是近十个年头!”
廖雪清觉得明明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发火声音也不大,就是恐怖得很:“你……你别说了,我尽快给她赔钱就是了,别再告我了……”等廖雪清被吓得跑远了,许闹噗嗤笑出声:“帅哥,你好厉害~”秦帅把她放在副驾驶,拉过安全带扣上关了门,坐在驾驶位从后座的急救包取出一个根棉签沾了碘伏在许闹手腕轻轻擦了擦,伤口很浅,连创口贴都不需要,但谁知道那个女人的指甲有多脏,还是杀杀菌:“你刚才是贫血头晕了吧?”
许闹憨憨地笑着点点头:“被你发现了~这款是去年出的BJ80,真帅,跟你一样帅~”秦帅穿着一身蓝色运动装,看起来朝气蓬勃,充满阳光的味道,黑色短马尾在肩上一扫一扫,扣上安全带瞥了一眼她:“不过晕的挺准时!嗯,这车型深得我心,但是我穷,这是大队长的私家车,六年前去P市借的参谋长的车,还是看在我完成任务立了功的面子上。等什么时候国家出了好看的越野车,并且在二十万左右我再考虑要不要买,现在就这么着,反正不常出来。”
许闹今天换了一身宋制汉服,一层橘色褙子一层黄色褙子加白色抹胸和蓝紫色下裙,冲着秦帅抱拳:“帅哥,我的三十万块钱多亏你吓唬廖雪清,要不二审肯定只能赔偿几万块,大恩不言谢啦!”
秦帅严肃地盯着她:“闹闹,以后,不要为了这些人去放弃自己,我会伤心的,如果梅君鹤知道,他也会难过的。”
许闹本能地张口想说话,又憋了回去:“好。”
秦帅觉得许闹很犹豫,想说,但似乎是怕说了之后自己会一直愧疚,她驱车跟着导航开到一个僻静的山上,背着许闹上了山顶,买了两瓶矿泉水坐下来,许闹不开口,她也不问,就这样默契地并排坐着欣赏风景。许闹习惯性并拢双腿弓着膝盖,两只手臂相抱,下巴抵着膝盖,坐在被太阳晒暖的石头上,看着山间绿树成荫心情忽的就好了很多:“这儿风景真好~”秦帅终于等到她说话,只希望不要再继续沉默:“喜欢就常来,我还能在这里待上两个年头!”
许闹笑容恬静:“好啊~”秦帅一直都知道许闹最能憋事,跟自己一样,如果不趁着现在她心情好点的时候问,可能就再没机会了:“闹闹,我不信你会像渠漫说的那样因为陌生人自杀。”
许闹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滞:“为什么?网上有句话——舌头无骨,却能杀人;文不能言,字字诛心。都说过去了,没有经历过黑暗与光明间挣扎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是堕落抑或涅槃?”
秦帅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心胸早不在意那些不认识的智障,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在浥朝练了几十年心境,我不信你那么傻……除非伤你的人是你在乎……”她陡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回头看着许闹:“叔叔阿姨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那些喷子人肉到你家里,打扰的他们烦了,把气都撒你身上了?”
许闹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笑,又是多年前在海边叙述时丝毫温度和感情的语气,只剩了绝望和自我贬低:“我爸说早知道我只会给他们丢人,当初生下我就该掐死我。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骄傲,我谁的骄傲都不是,我什么都不是……可我依然想活着,直到心脏不堪重负,再也跳不动了……谁又不是在生活中苟且偷生呢?所以我想活下去,有错吗?”
当最后三个字,那句“有错吗”自问自答般的语调说出口,秦帅看到许闹强颜欢笑的脸觉得心脏都被刺痛,嘴唇张了又合却说不出半个安慰的字,最后本能地回答她:“没有,没错。”
许闹望着远方的鸟在山间盘旋,望着远处的楼层在烟波袅袅中若隐若现,弯眉轻轻蹙起,慢慢地笑着摇头:“我也有想过找一个小姐姐在一起,可是我害怕万一出现一个偷心的男人,偷走了她,我会伤心;偷走了我,会伤她的心。都是女孩子,我不想为难她,宁可为难我自己,也不要为难她——因为……我这一生被为难惯了,但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会习惯,我也不忍心,让她习惯我所习惯的,这不是正常的心态。”
秦帅瞅着许闹的侧脸,眼中始终带着一丝温柔,那是生命里唯一坚持的温暖,是自己给自己的一种力量:“闹闹……”许闹恍若未闻,深深地陷入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平静入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生命真的已然缓缓消逝:“我从来没有遇到光,所以自己变成光,直到有一天,我累了……我是生长在黑暗里的孩子,一半渴望光芒,一半毕露锋芒;一半创造明亮,一半恐惧阳光;一半堕落成殇,一半残喘逞强。如果有一天,我开始写自传,一定是我对这个人世,终于不再眷恋……”秦帅听得心惊肉跳:“你,你已经开始写了?”
许闹蓦地笑了:“嗯,被你救回来以后,就停了。”
秦帅更是满心歉疚:“对不起闹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能治愈你。”
许闹侧过头,稍稍歪着脑袋看着她,带着寂寞的探究,看的秦帅心里打鼓,忽的一笑,疑惑地问:“帅哥,你胡说什么呢?”
秦帅“啊”了一声,迷茫地望着那道身影缓缓站起来,走到最边缘,她的心口猛地一紧:“闹闹,别——”许闹站在边上,再次喊了秦帅的大名,嗓音低迷而温柔:“秦帅,我的微信名多年不变,始终那句‘我亦飘零久’,因为实在没有别的诗词能代替我的心境……我知道自己心里有病,病了很多年,很多年,一直努力想治愈自己。你不能治愈我,我不怪你,毕竟,是我自己久病难医,无药可救的,怎么能怪你,怎么舍得怪你?”
秦帅终于知道梅君鹤为什么说闹闹的温柔和包容让人难以招架,太过于理性的女孩子偏偏又那么容易动情和共情:“闹闹……”她吹着山间袭来的凉风,除了秦帅,也就只有大自然会一如既往地爱自己了,惬意地展开双臂合上双眼:“秦帅,我最大的三个爱好——音乐、文字、旅游,失眠症最严重的时候不听音乐睡不着觉,直到右耳假性中耳炎才改了耳机变外放,我从六年级十二岁就开始洗了磁带自己录歌听,只有这样才睡得着,可即便如此还是会做噩梦。于是我开始看各种书,从六年级读中外名著,光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和小仲马的《茶花女》我就看了三四遍,初三甚至把《红楼梦》原著看了七遍,我觉得至少我能在书籍里找到一些活下去的勇气吧?”
秦帅第一次听许闹说这些,就像第一次听许闹说起幼年那些抹不去的痛苦回忆,有些伤口真的难以痊愈,尤其是腐烂以后,她深感无能为力,她似乎在许闹身上才真正理解网上那句话——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然而渠漫问闹闹,这句话是不是说到了心坎里,闹闹却不假思索地说——“我没有童年。”
闹闹说,她没有童年……闹闹宁肯从来没有过所谓的童年,也不想再说起这两个字。渠漫都愣住了,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知道跟闹闹面无表情的冷漠相对应的,她和渠漫在闹闹说出那句话时,心底的痛楚是相差无几的。许闹放下手臂转过头向她走过来,又安静地像最初那样抱膝而坐:“还是没用,直到自己开始写日记,似乎压抑多年终于找到了倾诉的方法,六年级因为被同学发现而撕掉的第一本日记停了三年,我从初四复读那年一直到大一,五年时间写了八个日记本,分手时初四和高中的日记本被我丢在了遥远的东北。起初我还会惦念不已,后来突然变得很轻松。不过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每一段决定不要的文字都会撕掉,最初怕人看见隐私,后来对撕纸上瘾,到现在还是笔记本控、钢笔控、A4纸控,我从来不浪费,撕的都是写满字的纸。”
秦帅怔忪地看着她,她就那样静静地笑着,笑着,没有一滴眼泪,但就是让人难过地想哭,也让人觉得无法靠近,伸手,却觉得自己的触觉都不真实,声音带着微微颤抖:“闹闹……”许闹大概觉得自己太过压抑蓦然大笑,好似这样能不让自己感觉悲观,更不会让身边的人伤心,然后五官开始放飞自我,嗓门也变大了,语调都多变起来:“所以我写小说都有列大框架在笔记本的爱好,为了写我们四个,不是,我们八个的凄美爱情故事,我用了1.5公分厚的B5号笔记本记了整整一本!好家伙,我跟你说,从皇帝到文武百官,从各大门派到每届武林盟主,还有我们八个的身高、五官、喜好等等罗列了一大本。你说过分不?”
秦帅知道,这是她家闹闹自愈的方式,乐观是一种生活态度,抑郁是每个人都不希望拥有的痛苦:“不过分,我家闹闹干什么事都会专心致志,认真负责~”许闹噗嗤笑得花枝乱颤,倒在了秦帅怀里:“帅哥,你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好吗?”
秦帅抱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写小说列大纲的作者很多,甚至有的作者把小说当研究论文一样细致入微地写。如你这般事无巨细,把年份、事件、人物喜好、属下分支,甚至连坐骑的名字都全写出来,为了不重复章节名字都从头到尾排序,不混淆地域和府邸画了一幅浥朝大地图一幅小地图,还画了整个青都八十一个市坊官邸的京城平面图,也算的上用心了!要不是你中学七年地理在全级都排得上名号,怎么可能工作五六年以后还能画出用十二张A4纸粘连一处的地图,平常人比例都掌握不好,更何况还要每一张的山川河流地域分界线路都能接得上,地名大部分是古称,并且只用了几个小时!”
许闹愣住:“你怎么知道?”
秦帅傲娇地别过脸,然而声音却越来越艰涩:“是漫漫看到的,你说只用了几个小时,她很吃惊,拍了照片发给我。她还说,你写现代海边回忆的那几章连续失眠三个月,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掉到头顶都斑秃。”
许闹微微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最终只能低眉叹息一声:“其实那段时间,比后来网暴的日子更痛苦……因为这么多年我能做到对外人的话听过就忘,甚至还能惊起一身反骨,唯独难以自我接受。”
秦帅恍若看到海边东院夜晚诉说过往的女生,犹如孤雁满身哀伤,心疼地抱紧了她:“闹闹,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别怕!”
许闹的眸子蓄满了泪水:“我知道,也不怕。”
秦帅轻轻拍着她背,柔声地宽慰着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不要自我否定,你很好!”
晶莹剔透的泪珠顺颊而下,双眸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秦帅,谢谢你。”
秦帅低沉的嗓音充满了希望,如静心咒一般:“我的闹闹不用谢谢我,只需要好好爱自己就是,学会放过自己,我期待有朝一日,我的闹闹能迎来新生!”
许闹将脸埋在秦帅的肩头啜泣,断断续续地说:“我会努力对自己好一点,每日都更好一点,病也会好的。”
秦帅抱着她,如呵护孩子般温柔:“嗯,我相信你可以的,闹闹一直都很坚韧、很勇敢。”
许闹回抱着她,脸轻柔地蹭了蹭她的肩:“我家帅哥永远这么会哄人!”
秦帅听着这番撒娇的语气不由得笑出了声,继而郑重其事地说:“我是认真的,在我心里,我的闹闹就是这样坚韧勇敢的女孩子。”
许闹没有再说话,只那样抱住秦帅,仿佛这个拥抱便抵得上一个世纪,平息得了所有不公,愈合得了每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