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方宇爬起来,走出门时看到两个守夜丫鬟脸上很奇怪,他便问:“昨夜发生什么事了么?”
两个丫鬟老老实实指着院里的桫椤树,轻声回答:“昨夜三更天时,奴婢在屋外听见大人在屋内同女子说话。大人不近女色(‘好男风’三个字愣是没敢说出口),奴婢很惊疑,推门看到一个仙女从窗户飞出去,站在桫椤树顶上冲奴婢笑,然后飞走了。”
经两个丫鬟一提醒,方宇想起来昨夜的那个九天玄女娘娘,急忙穿戴梳洗好,诚惶诚恐地从府邸走去官道。刀凛冽早已给更夫把衣服套好,又是一副穷算命的模样,并且仔细化了化妆,与之前的仙风道骨赫然两个样子。他大摇大摆地走在乡间小路,走罢小路又上大道,过了大道再走官道。“咚——”“哎哟喂~”刀凛冽怒气冲冲地望着郡守:“方大人,您大清早走路没睡醒吧!”
方宇一脸谄笑地扶起刀凛冽:“高人莫要生气,本官并非故意。这不是为了求高人指点一二么?昨夜玄女娘娘说了,让本官晨起后在官道等一位高人,路上遇见的算命先生便是,会指引本官找到城北的贵人。故此,本官欲请教,我们黔川郡有何灾祸,又该如何避免?”
刀凛冽总算明白了,将军是想利用这个主心骨来说话。不过,那丫头穿女装?一定很漂亮吧!他捋捋胡子:“这个么……你既是黔川的父母官我便告知与你,七月初十开始,黔川会连降十日暴雨,到时洪水泛滥,恐死伤不计啊!”
方宇果然信了:“那该怎么办?”
刀凛冽再装不下去,严肃道:“你忘了城北的叶将军可是正二品,不是贵人是什么?去请他帮忙解救黔川的百姓吧!”
方宇猛地愣住,忙谢恩,再抬头,刀凛冽的衣摆消失在街角。他看到这转眼消失的功夫是真的信了,这个小老头不是俗人!“大人,城东的玄虚道长求见!”
“大人,城西三位农户求见!”
“大人,城南观音庙的主持求见!”
方宇要怒了:“大清早叫魂呢!何事?”
待三个地方的人全部禀报,方宇随即命人准备车马,与那些人一道去往城北。秦帅正在军营练兵,传令兵忙报信,秦帅大步流星地离开将军台,站在军营外:“不知各位来本将军营,所为何事?”
方宇带头下跪:“将军,求您救命啊!”
传令兵与秦帅面面相觑,只道:“大人,我们将军只是收匪类,与大人何干?”
方宇等人叙述完毕,又是一阵乞求。玄虚道长还作着揖,观音庙主持仍欠着身子,几户百姓依旧跪着。好吧,看在你们这副模样,本将准了!秦帅先扶起的是百姓:“老伯,你快请起,上了年纪膝盖容易遭罪。您说的本将答应便是,不管怎样黔川是浥朝的,黔川的百姓同样是浥朝的,我大浥的子民无需对本将如此。本将不过是凡夫俗子,能为百姓做的,定当仁不让!”
传令兵倒是不愉快了:“将军,日前您收拾那三个匪类部族首领时他们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尤其是方大人和这个玄虚道长!”
秦帅冷眉怒目,表情虽然不满,眼神却递出一股赞赏。她趁着传令兵一脸懵逼,回过头道歉:“各位见谅,新兵不懂事。”
方宇、玄虚、主持、农家老伯都心虚了,不时轻咳起来,新兵怎么可能这么放肆?敢情是咱们叶将军记仇呢!虽然各人没有明面上做些什么,但是却帮了那几个人找了藏身之所,尤其对那一千人还送鸡送鸭的!老伯愧疚道:“都是我们这些人不知好歹,惹得将军生气了!”
秦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表演得十分到位:“老伯别这样,本将并非小肚鸡肠。只是,我们军师告诉本将,他方才推算一番,看出天有异象,将有大灾。本将想着近几日天气尚可,军师或许会出错。岂料如今各位带来黔川出现预言的讯息,想必是老天有眼,怜惜黔川的百姓生活不易。既如此,本将便派人帮忙,不过一切需要遵从本将的安排,否则本将或许无法保证黔川郡脱险啊!”
一番不知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的话,不仅洗脱了大军的嫌疑,还落得大权在握的喜事,又有德高望重人的支持。刀凛冽站在暗处摸了摸胡须,掸了掸衣裳的灰尘,笑得神秘莫测。于是当天早上,秦帅率领众将士去城西挖掘蓄洪水池,江梧率老百姓开始迁移。七月初九的夜里,黔川开始陷入黑暗,月亮已经不见了,天空是厚重的乌云。七月初十,凌晨开始落雨,淅淅沥沥,不绝于耳。待到黄昏,细雨变成了大雨,最后大雨转为大暴雨,远胜过多日前的那一场。一连三日大暴雨,好些小渔塘都被洪水冲垮了,雨却没有一丝停歇的意思,仍然哗哗往地上砸,期间还有一些细小的冰渣。坐在简易木棚里的老百姓看到自己的家园被洪水冲毁,一面伤心一面后怕。数量多的家禽都被安置在远处的城东,由迁移到城东阳山的百姓看养。不得不说军师选的一处好地方,自打他们扎营,多大的暴雨都不曾带来任何影响!当然,秦帅命令士兵挖了沟渠通水,否则堆积在此地也是吃不消的。又是七天七夜的大雨,整个黔川变成了一片汪洋,知道的是黔川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岳阳郡云梦湖呢,浩浩汤汤的场景充斥着双目。十日后的黔川,天空湛蓝无云,偶尔掠过几对喜鹊,在水面追逐嬉戏。七月的日头很足,晒了三天,百姓才分批赶回家。秦帅又一起与刀凛冽帮忙建造房屋,她原本就不是个耍大牌的人,对于军队里的粗人来说,最好的军令就是身体力行!她没有命令任何人,因为那些剿匪的日子没少埋怨黔川这个地方,和嫌弃黔川的人,所以灾后重建她不再发话。秦帅与江梧、刀凛冽三人在帮老幼妇孺盖房子,军营里埋怨的士兵,在山顶看了一个时辰后忍不住,有人也去山下加入重建队伍。她起初有些蒙:“没事,这不是军令。”
那个传令兵虎头虎脑的:“将军,我们是您的兵,自与将军同在!”
秦帅伸手摸了摸那个小兵的脑袋,眼中有感动的色彩:“虎子,好样的!”
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并不知道,他崇拜的人,日后不仅会因为忠诚受尽酷刑,更会因为忠诚名留青史,用两次出生入死换来威风凛凛的从一品骠骑将军,用生命挣得了正一品忠义公的封爵。刀凛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不由分说地当起了指挥。整个军队忙活了一天,秦帅同几位老人坐在一处吃晚膳。端上来的是红烧肉、水煮鱼、烤鸡翅、麻辣豆腐等,不远处的小孩子投来羡慕的眼神。秦帅冷着脸:“谁炒的菜?”
一个寡妇怯怯地低着头:“将军,这是我们大家的心意。”
秦帅叹口气,将一碟麻辣豆腐端在几个小盆友面前,又将红烧肉端到墙角下衣衫褴褛的老人跟前,回来之后,将水煮鱼放在那个年轻的小寡妇身前。烤鸡翅更是人手一个,最后她吃着青菜蘑菇,看着大家:“快吃吧,凉了不好吃,肉食凉了还容易拉肚子。”
小寡妇抹着泪儿:“将军,大家看不起民女这个克夫的女人,民女不配吃这些,您别浪费了粮食。”
秦帅朗声道:“我不过也是个一介俗人,与大家一样,吃穿住行都一样,不该有特殊待遇!”
说罢,她突然想起小寡妇说的话,眉头一皱,“姑娘方才说什么?克夫?”
小寡妇惨白着小脸,水盈盈的眸子宛如碧天里的星星:“我出嫁那日,夫君刚迎客亲便去了,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省人事。”
秦帅真是想骂无知啊无知,最后直说:“他得羊癫疯又不是因为娶了你才得的,干你何事,是谁冤枉你的?”
小寡妇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羊癫疯?”
看所有人都奇怪地瞅着自己,秦帅冷言冷语地继续说:“你们可能不知道这种病,平时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二致。这种病是长期形成或家族遗传、近亲结婚等,按理说你们都是成婚之前互不相识,怎么可能是你让他害了病的,开什么玩笑!”
刀凛冽捋捋胡子:“不错,那种病老夫也曾见过,是不能怪这位小夫人。”
秦帅没有吐槽他的象征性动作——捋胡子,看在帮自己的份上,她更加开心道:“不知小夫人年庚几何?”
小寡妇很尴尬,又不好拒绝,嗫嚅道:“民女今年方二八。”
秦帅惊喜极了,问虎子:“小子,这个漂亮妹妹如何?”
虎子毫不客气:“将军是要给我说亲么?”
秦帅大笑:“不错,有眼力!”
虎子羞红了脸,挠了挠头:“就怕漂亮妹妹嫌弃我是个大头兵,怪没出息的。”
秦帅问着小寡妇:“妹妹,你愿意么?”
小寡妇远远地瞅着虎子,低下头:“全凭将军做主。”
秦帅愣了,急得起身道:“不是,你别错怪我,我可不是逼婚!我只是觉着你生的美,又年轻,守寡多可惜~我们虎子也很不错的,心好、人也实在,而且年轻。但是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小寡妇看着秦帅着急的样子,不由好笑,只是她犹豫了:“可是,我们村里没有再嫁的女子,我就这样跟了别的男人,会被人说不贞不忠,也会连累旁人。”
虎子年轻气盛:“那又如何!将军说过,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别人管不着!”
小寡妇似乎被秦帅、刀凛冽、江梧、虎子殷切的目光打败了,她点点头:“我家中已无亲人,自是愿意的。”
秦帅朗声一笑,对在座的士兵道:“兄弟们举起搪瓷碗,咱们为虎子干了!”
江梧平日里的温和不复存在,豪气冲天地干了一碗:“将军,约摸再过半个月,黔川百姓的居所都会建好,我们何时回京给虎子办喜事啊?对方这么好的姑娘,一定要聘礼、婚仪一样不落!”
秦帅真心想说,江梧真懂她!接下来,秦帅直接问郡守要人:“方大人,这位姑娘的落户文书记得帮我问村长要来,我要带她回青都,一个月后给我们虎子操办婚事!”
刀凛冽又捋捋胡须:“八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将军以为呢?”
秦帅颔首应允,二十八,儿要发,多好的数字!她深刻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牵红线,撮合一对是一对~看着别人开心,自己更开心!话说,自己是不是该去当月老?旌旗猎猎,叶字飞扬。遥遥望去,一大队人马徐徐入城,各个精神饱满。秋高气爽八月天,桂花香飘万里延。黑色战马高视阔步,白色骏马陪伴在侧,两匹马不时用双颈蹭蹭对方,以示亲近。秦帅玄铁铠甲,玄色军衣,玄色胡靴,手握缰绳,对身侧人道:“看来,我的玄鹰很喜欢你的白龙啊!”
江梧眼角抽了抽:“将军,你莫不是做婚做上瘾了,连马都不放过?”
他的马是匹母马,将军的是公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