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讽对方:“心疼?是,是心疼,然,此心非彼心。”
南不太懂,只晓得心里更痛了,说话都带了哭腔:“冥夜,你别这样,你这样,我舍不得。冥夜,回……”冥夜清冷的双眸扫过南绝色的容颜:“你舍不得?你,喜欢我?”
南抓着冥夜的双手突然放开,慌张地解释:“我,不,我……”冥夜打断她的话,起身扭头就走:“我不爱你。”
南晃了晃身子,心如针扎,痛的缓不过气,看着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这一瞬间她算是见识到了,杀手果然还是那个杀手,冷漠是多年的习性,利落决然,毫不拖泥带水。冥夜没想过,多年后,她会为了此时的决绝后悔,会为了怀里的女子放弃那个效忠了一生的地方和人,但如若人生有重新来过,按照自己的脾性,不爱就是不爱,仍然会直接拒绝。只是,可惜了,寥寥数载,物是人非,似乎……她们所有人都逃不掉生命中的遗憾。谷主说,人这一生,无憾无怨,便有悔;无怨无悔,便有愧;无愧无悔,便有憾,总不能够事事圆满。许闹本想多陪伴孩子一些时间,奈何李飞鸽传书说竹清远身份被令江河怀疑了,关在令氏的地牢严刑逼供。雨生百谷,今日谷雨,春雨朦胧,燕子飞回。许闹率昼白、冷千秋从七百里之外策马赶来,不眠不休,竹清远跟她有过节也是老黄历了,纵使双方互相看不上,好歹是秦枫得力助手,也是跟随自己来这里的,就算是奉命而来,自己说过会保他,定下的承诺绝不能食言。一天一夜之后,令氏地牢关着受了鞭笞之刑的竹清远,然而脸上的人皮面具完好无损。许闹给四个看守者喂了幻药,其中一个让竹清远给对方易容成现在的模样,最后带走了竹清远,回到湖园随桃、李二人去了千化阁,取出掳掠的记录卷宗,放下备好的赝品。昼白提溜着桃、李在前开路,冷千秋扛着竹清远,许闹拎着令江湖断后,冥夜在院外接应六人,无一例外全部易容了。七人离开时,令江河恰巧去了千化阁发现东西被人掉包,立即敲响巨大的青铜警钟,清远悠长的清脆声传向四面八方。令江河紧追不舍,见到许闹手中用绳子缠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气个倒仰:“老二,你这个叛徒!”
令江湖嘶哑的声音在夜雨中极为恐怖:“大哥,不能怪我背叛你,只能怪你待我猪狗不如,告辞了。”
令江河杀心顿起,腰间软剑蕴含剑气割裂雨幕,腕力十足,许闹渐躲渐撤,于半空右手换左手提着令江湖,软剑剑锋犹如水蛇张开利齿,相较之下,太阿身段略显厚重,双剑交错,软剑竟缠住太阿,内力相搏后断成三截。“大哥,接剑!”
令江海仓促将属下的精钢佩剑扔过去,“快!”
许闹轻便的刀剑用惯了,觉得太阿使起来不舒服遂负于后背,迎面而来的剑气吹散了青丝,惊雷炸响,剑光四射,照映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侧身仅凭双指夹住剑腊定格在光影中,食指用力一弹,长剑再度碎裂。掌风扫过,令江海拼死相抵,双手相击,右臂当即碎了,而身残志不穷,左手仍同许闹打了三十招,令江河动身前一脚将人踹飞。令江河拔出随从拿来的自己的佩剑定光,腕抖剑斜,倏地刺来:“此乃名剑,看你如何断!”
许闹毫不废话,太阿纵身一挡。定光剑招愈来愈紧,太阿却矫若游龙,只见招拆招,似是厌倦了,猛地发力,雨珠自剑从纷纷弹跳而起。空中电光再现,太阿与定光只在弹指一挥间便拆了十数招,最后一丝光亮的尾巴消散于夜色,雷声到来之前,只听雨中“铿铿”几声,定光剑伴着炸雷的轰鸣声碎了一地,太阿依然傲立,仅刀口三处稍稍卷起。她见到冥夜再次回来便知几人已安顿好,霎时懒得再打,太阿霸道地一剑横削,就地一个剑花挡住令江河与令夜梨追上前的脚步,不识相的几名弟子冲上去,却径直被剑气砍成两半。许闹跃出院子,轻点树梢疾速飞远,远处电闪雷鸣,衬得她肌肤如雪,将内力四下外放:“早晚复相逢,何须太匆匆!”
东风飒飒,细雨飞扬,不辨男女的声音如洪钟绕梁三周,内力低微的弟子相互扶持方能站稳,提着无骨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二当家究竟与何人交易,这人居然能百招内连断大当家两柄剑、伤了三当家,甚至临走还留下如此强劲的剑气拦下大当家与代当家,大弟子心想:若非那人想立即脱身,只怕仅是百招之后三百招之内,三位当家都要下地府见阎王了吧?早晚复相逢,何须太匆匆?令彩玉作为大弟子没好意思说,这话不是明摆着说“老子要走谁也留不住,要想打,来日看心情”?看来这次遇见高手了,不清楚是谁,按理说师父的武功不低,江湖排名第十四,十一名的叶廉清战死沙场,十三名的水帮前任帮主水暮云死在毒圣梅仙羽手中了,天下武功第一的梅仙羽早在太祖帝末年就死了,第四名的梅帮帮主梅冷也死了十几年,第七名的谢文卿不再问世,第八名人护法晋仁消失,如今师父该是第十。前九位依次是秦枫、贺兰雪、叶廉赫、离歌、许闹、温骜、桑槿、晋仁和棹隐烟波的西长老。秦枫如今宛如活死人,贺兰雪又是自己人,叶廉赫根本没工夫插手武林之事,离歌的身形没这么瘦小,温骜、桑槿、西长老年纪大了没有这么利索,也不可能如此强大,至多跟大当家百招之内见分晓,如何做得到以一敌三?那就只有许闹了?可是许闹的功夫也就比谢文卿多个几招,听闻许闹当日打谢文卿还是谢文卿让了许闹数十招才赢的,而谢文卿跟离歌差了五十招呢!可怜的令彩玉不知道这早就是老黄历了,而且当年谢玉凉收到许闹的信,不仅澄清了许闹无辜打残令彩文的事,还颠倒是非说谢文卿心怀歉疚故意让了许闹,真实情况却是谢文卿被许闹五十招之内打成了狗。混淆视听,扮猪吃虎这种事情,许闹最喜欢也最擅长,除了贺江东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武功在秦枫之上,更除了许闹无人知晓贺兰雪在三年前被梅君鹤废了七成内力,鲜少有人知道叶承韬的武功已然跻身前十能打得过令江河了。当然,她能装低调扮弱小是一方面,重点是得有一群值得交付的生死兄弟,比如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的贺江东、秦枫、离歌、叶廉赫等,又敬又怕的晚辈谢玉凉、叶承韬等。许闹来到一鹤镖局,随手丢垃圾似的将令江湖往地上一扔,洗了一把手才去后院的房间换下一身湿透的衣衫,用药水洗掉人皮面具,撑着雨伞走到前院:“竹清远醒了没?”
冷千秋忙起身行礼:“回谷主,竹副手伤得不轻,好在只是皮肉,没伤到筋骨,还好。”
桃换了一身干练的男装,走路姿势还是扭捏的:“许谷主,我们出来了是不是就可以恢复原来的容貌了?”
许闹收了伞放在门口晾着:“那是自然,如今你们可以功成身退,回去以后告诉你们楼主,今年大雪我们去令氏算账。”
李也换了男装过来,激动不已:“今年大雪是冬月初七,初八就是夫人三年忌日,属下替楼主谢许谷主成全!”
许闹端了两碗姜汤递给二人:“喝点吧,春雨湿寒,冷千秋跟着白露这些年手艺涨了不少~”桃李双手接过碗捧在手心眼窝一热:“谢许谷主!”
许闹潇洒地将自己塞进椅子,单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语气凌厉:“不用谢了,你们给秦枫带话,报完仇好好活着,别让仇人看扁了,也别让清茶在另一个地方还担心。阿蓦不远万里从月华山给他带去冰莲医好了旧伤痼疾,别浪费了人家一片孝心!一个大老爷们儿的,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在浥朝的哥们儿不多,要他别没事儿作死!”
桃为难道:“许谷主,要不这话还是您亲自跟楼主说吧……楼主虽然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但实属不好惹啊~”李见许闹盯着自己,点点头又摇摇头:“桃说得对,我们不敢。”
许闹心想秦枫有啥好怕的,不确定地问身边的三个得力下属:“如果有人给你们仨说这番话要你们带给我,你们敢吗?”
昼白、冷千秋顿时语塞,竟不谋而合地同时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冥夜。冥夜冷漠地扫了一眼两人的表情,恭敬地抱拳低眉道:“属下会转述——谷主报完仇好好活着,别让仇人看扁了,也别让梅少在另一个地方还担心,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浥朝的好兄弟不多,没事儿别作死。蓦姑娘不远万里从月华山给秦楼主带去冰莲医好了旧伤痼疾,别浪费了她一片孝心。”
许闹明白,冥夜是希望自己也松口气,大笑道:“还得是你啊~不错,你们俩就这样给你家楼主说,要他把身子养好了,我还等着扶乩问卜求一卦呢~”李不太理解,许谷主江湖地位甚高,朝堂地位也不低,可谓名利双收,还有何求:“许谷主想问何事?”
许闹微笑,浑不在意自己的话到底有多么惊世骇俗:“问来生,我知道,他自己也想要来生。”
五个人都愣住,算卦只有算今生今世的,起码也得是前世,哪有算来生的啊?这投胎可是门技术,哪能一卦定吉凶的?许闹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辣嗓子的姜汤,整个人都不好了,面部表情变得趋近狰狞,放在一边:“太难喝了……”冷千秋只觉自家谷主无可救药:“谷主,你当心风寒。”
许闹想了想自己一感冒就鼻涕眼泪一大把,尤其是眼泪跟拍琼瑶剧似的擦得脸都疼,鼻涕擦得鼻子疼,忍着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下去,吐着舌头跟吃了毒药一样:“太难喝了!”
冥夜从怀中摸出一个绿色的绢帕,从掌心翻开取了一颗山楂递到她唇边,面色温暖:“谷主喜欢吃酸甜的,属下备了一些。”
许闹自从发现冥夜喜欢自己就不再接受冥夜这种以下对上的关切,她还不起,既然她说了自己深爱梅君鹤不起作用,拒绝也是一种尊重,她不会不喜欢还接受对方的心意,尽管一时高兴,可只是安慰式的接受,又能高兴多久呢?冥夜喜欢黑色,除了黑色唯一出现在身边的就是她最爱的绿色了,山楂还是用雪球滚了一圈的,她是很喜欢,可是她给不了冥夜对等的爱,她待她只有姐妹之情,没有同性之爱。她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不用了。”
冥夜收回东西站在一旁,仿佛一切不曾发生,只有那双在背后握着那包山楂的手暗暗捏成了一团。九年了,自从她跟谷主说完自己的身世已经九年了,究竟是因为她的身世,还是真的一点都不爱她,一点都不喜欢她?她不敢问,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怕谷主对自己没兴趣,还是更怕谷主会嫌弃自己,在两个问题谁更可怕没有找到答案时,她连向谷主质问或者倾诉的源头都找不到。许闹以为冥夜还会瞒很久,再这样下去她都不知道要相互为难到何时了,所有的心结却在一年后迎刃而解,那个夜晚她们谈了很久,她是第一次看冥夜哭成那个样子,比诉说往事还要伤心,但从那之后冥夜不再那么阴郁和忧伤,她也算放心了。桃李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四目相对就想问。昼白见此岔开话题:“两位累了吧?小憩片刻,我们就要赶路了。”
冥夜眼眸微暖,不动声色地朝他点点头,同门之谊她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