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令氏伙同贺兰雪给谢文墨下了药时,她也曾一度憎恨过下药之人,奈何这些年过去,自己最终也变成了自己厌恶过的一类人,贺兰雪以血为药引,喂谢文墨喝下去的不是令江河,而是令浮尘,为什么呢?因为东窗事发可以随时找个人顶罪,这是令江河惯用的伎俩,未来她一定要令江河好好死一死!许闹在李这边睡安稳觉,还没睡醒就被竹清远和桃叫醒,顶着两只睡意朦胧的眼睛含糊道:“咋啦?”
竹清远冷着一成不变的一张臭脸,眼睛却冒着喜悦的光芒:“令夜梨跟令江月打了一架,令浮尘上前阻拦,被误伤了。”
李放下手中的模具:“桃说令浮尘跟令夜梨是一对,令浮尘为何阻止?”
竹清远倚着门框不想说话,桃只得给自家姐妹手舞足蹈地一通描述,具体的就是令浮尘和令江月被令夜梨撞破丑事,令夜梨郁愤难平,丧失理智之前问令浮尘是否被胁迫,令浮尘非但不给台阶下,还说自己见异思迁心悦令江月,纵然这般,令夜梨都没有把火发在令浮尘身上,而是给令江月一顿毒打。李感叹道:“那还真是许谷主说的真爱啊~”竹清远冷笑道:“令夜梨能作为令江湖之后的接任代当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背叛者,不出今夜,令浮尘必定被废。许谷主下得一手好棋!”
许闹打了一个呵欠,眉间尽是麻木不仁:“关我鸟事,我跟君鹤不是被令氏一手策划,令浮尘还是亲自喂谢文墨喝下幻梦汁的人,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的感情不减反增,到他们身上就原形毕露了?说明感情也不怎么样!他若当真信任令浮尘,就该事后给对方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我没猜错,令浮尘回到夜园就被点哑穴关进柴房了吧?”
桃不禁钦佩:“许谷主如何知晓?”
竹清远替许闹回答:“令夜梨极其好面子,从他不曾将二人的情意公开就知道,个人对名誉相当看重,令浮尘即便是被暗算,毁了清誉不容置疑,令夜梨利益至上,知晓真相与否不重要。”
许闹闭着眼躺在小榻,语气还有几分惋惜,像是替令浮尘不值:“我知道令夜梨好面子,但没想到他这么好面子,我以为他挺爱令浮尘,是男是女都爱他,哪知道再爱也不及自己的名利重要。”
竹清远也伸个懒腰躺在外间的摇椅上:“不是所有感情都禁得起考验!唉,只有在这废弃的荒院才能享受安宁,我睡一觉。”
桃睡在李的卧榻:“李,我小憩片刻,你先忙……”话都没说完,人已经睡着了,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累成这副样子。许闹翻个身继续睡,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真心疲惫……于是乎,令氏闹哄哄的几座院子所有人彻夜无眠,荒院三人有史以来睡了最安稳的觉,李都被三个人感染了,放下模具躺在桃身旁,一夜无梦。许闹睁开眼,已然过了巳时:“好家伙,一觉睡到自然醒真爽!”
令氏最终没能派人去朔州王家,令浮尘从那天被令夜梨带回夜园就变得非常奇怪,说话做事有点不男不女的,令江月从此夜不归宿,整天找青楼女子过夜加强暗卫守护,令夜梨寻了一个新欢,说是花魁,与花魁一起被纳入夜园的是花魁的弟弟,大家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八月十五祭月节,九月初九重九日,十月初一寒衣节。三个节日一晃而过,约摸从去年冬月伊始,所有的节日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从不悲不喜变成无悲无喜。寒衣节的那晚,许闹走到一处僻静的山丘,在地面画了一个圈,圈口写下“梅君鹤”三个字,火折子点燃高香时吹了一阵风,半眯着眼将三炷香插入泥土,而后将纸钱放入圆圈点着。她年幼时听母亲说,烧纸钱还要念叨对方让对方来收钱,这样祭奠的人才能收到,最初家里的长辈都在,她只在外公的墓前上过香烧过钱,那个年代外公重男轻女,导致母亲和小姨跟他都不亲,她们除了每年除夕会给外公烧纸,其余时间都不会想到。后来外公摔断了腿,发现悔不当初,最爱的儿子没有送他去医院,反倒是从不待见的女儿不远千里来看他,那时的他大限将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抵是如此了,母亲与她第一次感受到被重视、喜欢和心疼,九几年的火车,她记得一趟可以坐两天两夜,座位上面是人、下面是人,甚至连货架子上也有人,开水房有人、洗手间也是人,除了厕所空着等路人们蹲坑。那个年代没有经历的人不会知道,活物也是可以上车的,当然只能乘短距离,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就是字面意思的鸡飞狗跳,小鸡被装在笼子里,下面一层垫着盛鸡屎,回家还能施肥。出了省,这样人货混装的状况才好些,上来的大多是各省外出打工的、过年回家的,总之形形色色各种,车窗也是可以开放的,因为没有空调和循环通风口,全靠车窗来改善车内污浊不堪的空气,每个人脸上或疲惫或喜悦。母亲与外公感情不深,她就更谈不上了,直至外婆走了,她还在毕业考,错过了回家的最佳时间,所以每年除夕烧纸钱又多了一人,她终于认真、上心地对待祭拜这件事,以前都觉得是作为晚辈的任务,给外婆烧钱却是用心的,她也学会了念念叨叨。家里搬到新的小区时,母亲带着她去除夕晚上烧纸,她烧了很多,但是庆幸的是,外婆在世的时候她也非常关心,除了父母、小姨和小舅,所有的长辈晚辈加起来都不及她对外婆细心,初中最开始跟外婆睡一起还不习惯,呆的久了就喜欢了。高中外婆有重度白内障,每天扶着外婆出去散步,所有人都羡慕外婆有了这么好的外孙女,她的方言也是那时候练的。大专每个星期都会陪外婆聊天,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老家话再次变得更加精通,好笑的是回老家参加奶奶的寿宴,长辈们说她的家乡话比父亲还标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祖辈的人都不在了,最怕的就是父母的身体健康,只要他们安好,她在外地多辛苦都觉得还好,毕竟自己是从来不怕吃苦的人,多累都无所谓的。如今身处异界,也不知何时能回去……多年前,楼惊鸿死了,她第一次过寒衣节,今日是第二次。许闹添了一些纸钱将火烧的旺些,口中振振有词:“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十月入冬日,送寒衣时节。君鹤,我给你买了两套厚衣服,都是朱砂红的颜色,你应该会喜欢~”白日她买了两身朱砂红的男装寿衣,梅君鹤偏爱红色与白色,她更喜欢绿色和蓝色,趁着火烧得正旺,提着白色中衣开始烧,接着是中裤、直裾和外袍。最后是那套描摹锦缎厚重的三层夹棉冬装寿衣,自从渠漫引进并改善了棉花,又少量制造羽绒服,浥朝的百姓逐渐穿上了棉衣、鸭绒服,她总说渠漫在小说里应该是种田文加商女文,秦帅是大力支持渠漫的,也算是为国做贡献了,莫清茶那时常常羡慕和钦佩渠漫的天赋与才华,殊不知自己也是大放光彩。许闹捡了一根干枯的粗树枝挑起衣衫,让它们得以充分燃烧,秋风在夜间更显寒凉,不时吹皱她的裙摆,吹拂她的秀发,面色哀戚:“君鹤,一个多月前,我用毒离间了令夜梨、令浮尘和令江月三人。说实话,令夜梨的翻脸无情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想着好歹他们相爱了十几年,至多不如曾经和睦恩爱,却不该如此恩断义绝,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对方……以前只是知道人心难测,而今才深切体会到,原来真的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生死不悔,不是谁都可以信任有加推心置腹,不是时间长短就可以论感情深浅。”
说着,她自顾自地仰首望着星星点点的夜幕笑道:“君鹤你看,这世间,多凉薄啊!人性,果然不能试。”
带来的纸钱和衣服全部烧尽,火焰变弱火光变淡,昏黄的颜色在地面不远处投下一道绰约的人影,在夜风中随着光亮不断改变位置,慢慢同另一道影子重合。许闹想到自己烧的衣服突然补充道:“对了,君鹤,我给你衣摆上画了梅花,你最喜欢红梅,我当时没找到红色颜料,只能画白梅……”她的笑容在想起自己笨拙的针脚时凝固了片刻,最终赧然道:“那个,鉴于我毛笔用的不太好,有些丑,你将就将就吧~我没空去找画师,万一被撞见就不好了,见谅见谅~”火堆彻底熄灭,她蹲的腿都麻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哎哟卧槽,真特么酸爽啊!”
就这样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等腿恢复知觉,于树梢轻盈飞掠,落在令江湖的院子,空无人声的湖园可与李居住的废旧荒院相媲美。偌大的湖园只有一个粗使丫鬟一个老嬷嬷一个二等丫鬟,加上她这个唯一的弟子和报废的令江湖,湖园总共五个人,也正因此才好行事,更无须再垫增高木块弄得脚后跟又疼又麻的。许闹忙碌了一两个时辰,回屋也倦了,洗漱好倒头便睡。夜渐深了,人也渐困,梦里依稀得见红衣当年。许闹莫名地看着他,盯着衣摆上的梅花发呆,她也不禁顺着他的眼神张望着:“那么丑,有啥好看的?”
熟稔于心的脸抬起来微微一笑:“夜灯画的,无论丑美我都喜欢,再者说,这是夜灯第一次为我作画呢~”许闹一脸尴尬:“我那不是作画,是即兴发挥,不,就是涂鸦。”
远山眉微扬,狐狸眼笑出了几许柔情:“我喜欢~只要是夜灯的心意,我都喜欢~”许闹瞬间老脸一红,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是抵不住梅君鹤一本正经地说情话:“泥垢了!我……”梅君鹤见她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知她脸皮薄便不再逗弄,夜灯有一处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永远对自身的认知极其理智,从不会自惭形秽,更不会目空一切,不卑不亢,眼眸清冽:“夜灯,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没有说谎。”
许闹自是明白:“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
梅君鹤恋恋不舍地深深望了一眼:“我走了。”
许闹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明知不是真的,仍然万般留恋,后面的梦全是梅君鹤,那段在凌风谷陪伴孩子们成长的日子是最快活的。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看令江湖修炼《洗髓功》的进度,隐去自己的气息接近令江湖,观察良久,目测令江湖才练到第一卷第一册,躲到远处的百年桂花树上,边吐槽边掰指头算时间,算完更是从吐槽变成感慨:“这是一个月突破一分功力?《洗髓功》统共九卷九册,令江湖一册需要一个多月,一共需要八十一个月?按这个速度……八十一除以十二,六年半将近七年?那委实不用担心令江湖会在她收拾令氏之前功力大涨了,就这天赋,真心佩服令老二的毅力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