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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听雨落当年(1 / 1)

君念卿的双目坚定不移地直视她,语气比眼神还要果敢决绝,像是随时准备为眼前人赴死般斩钉截铁道:“属下没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只有一颗万死不辞之心,一副不避汤火之身!”

许闹先是一怔,继而自嘲地笑了,转身远去,声音轻如叹息,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对方的态度:“我现在,不需要了。”

君念卿紧紧跟在她身后,捂着伤处,心里仿佛被针扎成了无数的洞,渐渐渗出了血:“不论谷主需要与否,属下都愿为谷主死而后已。”

许闹的步子微顿,轻如耳语:“为什么?”

她很早就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般费心竭力地绕一个大圈子,为什么要在离开后还死心塌地回来守着自己,那几年她被世人唾骂都习惯了,无非就是青楼女子、无媒苟合、心狠手辣罢了,可是当她再见到这个被搁置在记忆深处的人,心中又惊又喜,甚至都不敢相信执念成真。君念卿听着如此低落的嗓音就知道许闹究竟想到了什么,炽热的目光紧紧盯住许闹的后背,犹如呓语般:“因为我爱过一个人,当年的自己太大意,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了太多苦、太多委屈,而今仍旧不能保证可以万无一失地守护她,只好从过往中分身来努力守着她。”

许闹早已泪流满面,措辞却分外戳心:“既然不能保证十拿九稳,你如此相守,又有何用?”

他有何用?君念卿剑眉拧起,轻轻捂着胸口觉得心快要痛的不能跳动,桃花眼波光潋滟,腾起了一层水雾,倔强而执着地说:“纵然属下百无一用,至少可以给谷主当盾牌,就算死也要死在谷主身边才甘心,有些事不想重来一回,倘若再来一次,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命去换。”

许闹深吸一口气,尽量掩饰哭腔:“我可不想欠人情,你死了我怎么办?”

君念卿痴情地望着那个背影:“谷主无须觉得亏欠,就当属下还了谷主这几年的信任。”

许闹私以为他会顺着这伤人的话口吐真言,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警醒,将那份深情化作忠心来挡了她犀利的言辞,微微侧头从余光见他受伤地捂着心脏她心底煞是心疼,可转念一想就忍住难过接着试探。她去过洛州贺家,贺江北说她的身体就是简单的心症,并无不妥,所以她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就这么不冷不热地跟他相处。叶廉清和君念卿的伤好的差不多,竹尘赋也习得《洗髓功》的要领,只需再多温习就好,二人便告别了叶廉清离开了青都,优哉游哉地往凌风谷去。走到封城郡安阳县,她听闻这里有一个望天湖,还有一座听书楼,修建很多年了,湖泊是因暴雨形成的堰塞湖修改成为连接几条河的蓄洪水塘,后来年代久远,经过历朝历代的加修疏通,从最初的死水湖变成能够流动的活水湖。皎雪骢和绝影懒洋洋地迈着蹄子往前走,享受着冬日里骄阳的温暖,许闹裹着披风也不冷,随意地牵着缰绳,望着有些萧条的望天湖心底有些失望。君念卿便说:“谷主,来年春天我们再来就是,春日的望天湖风景很美,倘若谷中无事,何不欣赏这美景?”

许闹习惯了身边之人懂她的心思,笑道:“好啊,明年你带我来。”

兴许是上天可怜他们,又或者是在蓄势待发一场大灾难,整个冬天到春分都很安定,除了回谷的途中遇到一对夫妇,妇人被男子打得几乎面目全非,满脸的血已经凝固,看得出来还没顾上洗脸就往外跑。村子里熟悉的人说只是因为妇人带三个孩子没赶得上给男子倒一口水喝,说这男的经常打妻子,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甚至还打老丈人小舅子,就因为没有让女的回门,小舅子和老丈人上门看看是不是有事耽搁了,结果男的和他老娘就逮着女的一顿打,说是女的挑事儿给娘家告状说他们坏话,这娘家人就是来闹事的,所以联合自家兄弟一起打了女方家人。在许闹看来,好手好脚的,自己倒水喝不行?何况女的还在照看孩子,哪里有空闲?这么奇葩的理由也能换来一顿毒打,她真是长见识了,结果听到老丈人和小舅子都被打,更觉得无语和离谱。既然男方这么不喜欢女方,还要强迫女方生孩子?这特么是脑壳有病啊!也不对,这古时候讲究香火,真是呕血,这种野蛮人的基因还需要继承,恶心啊!不等许闹回过神,妇人已经跑到了她身边,不知是不是力竭,一个跟头栽下来,眼见脑门就要磕到土里的石块上面,许闹忙弯腰,单手接住妇人,取下汗巾子打开水囊给妇人擦了擦脸,让妇人仰头,去了瓷瓶往鼻孔里倒了一些止血的药,又让妇人咽下一粒药。脖颈是红肿,手臂是紫青,鞋子都跑掉了,白袜变得脏污不堪,腿脚似乎都有重伤,跑的时候步履蹒跚,几乎是靠着本能才逃出来。浥朝的和离并不容易,女子是需要守妇德的,许闹是外人,忍不住在女子耳边问了一句:“想走还是想死?想走,我带你离开;想死,就留下。”

妇人朝她跪下,嘴巴被打肿了,眼皮肿的外翻,咬字不清道:“皱皱我……”许闹不过一个正四品郡君,别说四品,就是正一品也没有资格管别人的家事,但她自从在梅君鹤那里了解到廷尉庞川改变法律上书皇帝的事,便对浥朝的法律开始像后世那样逐步去听说看读,甚至于家暴这款也密信一封给予建议。她问:“好,你叫什么?”

妇人一愣,而后点点头:“献献。我照李云。”

许闹从身上拿出凌风谷的新弟子花名册,从反面最后三页撕下空白的纸张,望了君念卿一眼:“廷尉寺去年便修定了律法,殴打发妻,重伤并致残,杖二十,十年牢狱;致死杖三十,发配石场劳作三十年;伤及长者,杖四十,终生苦役。念卿,状纸你来写。”

她眼神空洞地透过李云看到了后世的自己,没有性教育,没有童年,也不懂法律,罪犯没有得到惩罚,伤害始终没能痊愈,所以遗憾,慢慢从被迫和母亲一起看法制频道,到希望能自救、救人而尽量多的了解法律,用最通俗的语言给身边人讲解,可惜她最爱的还是历史和地理,除了这两门课目能带给自己些许骄傲自豪,就剩下爱好山水的恒心毅力,对法律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再去接受了。君念卿深深地望着许闹,在她眼里似乎看得见那颗破碎的心,心疼得无以复加,碍于身份不能明说,却仍旧道了句:“谷主说,淋过雨的人会想为别人撑伞,人生在世,遗憾总归抵不过温暖。”

许闹明白他的意思,很多时候梅君鹤总是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样子,可她却猜不缘由,分明她从未说起,回以温柔的笑容:“谢谢你。”

君念卿自然读懂了她的眼神,自己从来没有告诉夜灯他在伽蓝梦境见到的场景,他知道那是夜灯永恒的伤疤,在夜灯眼中那是丑陋可怖的,尽管错的是别人,但痛苦的却是受害者,写好诉状只回了句:“对谷主忠贞不渝是应该的……好了,属下去趟官府。”

许闹想扶起李云,对方仍然跪着不起身,双手抓住许闹的衣服,不知道说着什么:“父尘,替替,一尺。”

周边的所有村民一部分冷漠一部分莫名,还有一部分着急,许闹试探性问她:“你想让你父亲和弟弟一起卖给我当下人?”

李云一只眼睛乌青,一只眼睛落泪:“他们会杀……我得和替替……”许闹无奈:“带我去找他们。”

李云一瘸一拐地被许闹扶着领路,好在都是同村相隔不远,无非是村头村尾的距离,一座破败的院落毫无生气,一个老人瘫在竹榻上盖着一床破棉被,棉被破的漏了几个洞,补丁撂补丁,七八岁的男孩儿在旁边伺候。许闹先给老人家把脉,上手便感受到凉意,再按上脉搏已然毫无脉象:“他的脉停了很久了,身体也快凉透了。”

李云和男孩先是一惊,而后扑到老人身前哭的泣不成声,直至那个暴力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臭婆娘,你又死到娘家来了?”

男人粗犷的嗓门似乎要将摇摇欲坠的门框都震塌。李云和男孩不约而同地打了冷战,继而是愤恨的目光:“你打死了我……”眼看男人又是一个耳光扇过来,蒲扇大的手掌猎猎生风:“老子打死了又怎么样?谁让他说老子亏待你!”

许闹稳稳地捏住男人的手腕,顺手点了肩头大穴,冷漠道:“打死人不怎么样,就是等着官府带仵作验尸,然后蹲大狱就行。”

男人不能张嘴也不能动,只有眼睛死死地盯着许闹,大约是想连着许闹一起揍了。许闹坐在一个树墩上等待着,一个时辰后,君念卿带着县令来了,按理说这种家长里短应该找族长、村长的,但是闹出人命还得是县太爷才行,君念卿是为了让自己少些麻烦,直接请了一位“大官”,正好用得上。县令是仵作出身,亲自验尸,老者头部遭到钝器重击致死,那男人的老娘还在门外撒泼哭嚎,直喊冤枉,县令也怒了,他今年刚上任就有了人命案子,多郁闷:“住口,王麻子不但殴打发妻还打死岳父,是为大不孝,不孝之人当重罚。理应杖四十,发配采石场终生苦役!”

许闹带着李云、李飞姐弟二人观赏了王麻子的三十大板整个过程,姐弟俩眼中流露着一种叫做“痛快”的情绪,让许闹觉得救的值得,她可不想救人反被狗咬,那简直是晦气!看完王麻子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样子,许闹是越来越喜欢廷尉庞川了,不知何时能见上一见,有趣!她安葬了李云的父亲,带走了李云和李飞,最后将李云的卖身契烧了,让白露医治李云,李云给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白露心疼地直掉眼泪。闲来无事君念卿又提起了望天湖的景,许闹让他带路去好好欣赏一下浥朝的大好河山。太平六年春,春分节气后,即将到寒食和清明,天气从春光明媚变成阴雨连连。许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远处山色朦胧,近处雨滴坠入湖水,水纹泛滥成一个个脸盆大的圆圈,这毕竟不似江南的雨季,雨水渐渐急了,他们不得不加快步伐赶到听书楼。二人前脚才进门,后脚大雨如覆盆之水倾泻而至,雨从檐口瓦当飞泻而下,如同厚重的珠帘遮挡了视线。许闹站在楼上,凭栏远眺,痴痴地望着远处水天一色,转而斜倚窗棂陶醉地听着雨声,她喜欢雨天,更喜欢听雨,最喜爱雨打在油纸伞面的沉沉回响和屋檐瓦片上的清脆悦耳之声。此情此景,如诗如歌,不由念起李煜那首《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任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梦里不知身是客……别时容易见时难。”

许闹又念了一遍这句词,仰着头自顾自灌酒,也不知是随风飞入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抑或是恍然间泪湿面颊,喝着喝着,随口便唱起了那首她穿越前做梦时听到的,令她记忆深刻的歌曲:“初见若缱绻,誓言风吹云舒卷岁月间问今夕又何年,心有犀但愿执念轮回过经年,弹指间繁花开落多少遍这一世牵绊纠结,触动了心弦下一世不知可否再见,留一片桃花纪念了却浮生缘,眉目间还有我的思念一寸土一年木,一花一树一贪图情是种爱偏开在迷途,忘前路忘旧物忘心忘你忘最初,花斑斑留在爱你的路虔诚夙愿来世路,一念桃花因果渡那一念几阕时光在重复听雨书望天湖,人间寥寥情难诉回忆斑斑留在爱你的路”君念卿在她对面自斟自饮,两人隔着不过四尺窗户的距离,许闹的心境都在雨中,君念卿的心思全在她身上,他听得出许闹是想念家,更听得出是在思念自己。酒过三巡,天渐暗,人已醉——许闹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晕乎乎地扑到君念卿怀里笑得傻里傻气却显得格外娇憨可爱,明明今年夏天就要二十八了仍然别有一番气韵,口中散发的酒气被风吹散了些许,一时竟觉得好闻得醉人,两只胖手揪着对方的外袍口齿不清地问:“君鹤,君鹤你知道吗?”

君念卿原是轻轻接着她避免摔倒,听得她唤自己的真名有一刹的错愕,险些松了手,试探性道:“谷主?你醉了吧?”

许闹醉眼迷离,继续傻笑:“对呀~我醉了……君鹤我跟你说哦,我来浥朝之前啊,一直都梦见古代的场景,从小就这样,后来长大了开始写小说了,有一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帅哥到海边旅游,后来遇见了两个女孩子,我们相处得特别好。结果我真的跟帅哥在海边偶遇了渠漫和莫清茶,正在码字的那天晚上把我的男二号写死了哭了俩小时才睡,主要是哭完以后也没有灵感了,再也写不出来一个字。接着第二天下午睡觉,我梦见那个穿着红色古装的男子站在门口看我,眼神特别悲伤特别凄凉,我心里好难过,醒来的时候酒店外面正放着一首我没有听过的歌,就用手机酷狗听歌识曲,找了两天,等到了人家再次放歌我才搜出来。”

君念卿总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很震撼,于是将许闹抱在怀中坐下来,任由她脑袋一点一点不停地往他怀里栽,边喝酒边听着她说的那些接二连三的梦,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很多东西他没有见过但已经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也不打断她追问,只等着她慢慢地讲。许闹还是一副傻兮兮的样子,眼中忽然滑落了两滴泪:“这首歌正唱到‘虔诚夙愿来世路’我就醒了,想追着那个男子问他,他怎么了。然后到了夜里我再次码字,不知为何卡文了,然后就觉得我把男二写的太惨,临死女主都没有爱过他,突然就想起白天那个梦,我就把它改了,去他的男二号,从今以后我的小说再也没有单恋的男二号,我的男二号荣升为男主角,虽然没有跟女主白头偕老,但是他们俩也算情深义重随心所愿了。”

君念卿一手将许闹搂在怀里防止她掉地上,一手举着酒杯喝酒。许闹再次嘟嘟囔囔地说着话,说到后面又接着傻笑起来:“而且啊,我的男主也姓梅,他也叫梅君鹤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会取这个名字,就好像脑子一闪而过定格在某处,再也不想改了。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取字,我就到了浥朝了,那座古墓真是奇怪,我们四个怎么都转不出去,只好一人选一条道了。谁知道会穿越到这里,还真有梅君鹤,我那时也没多想,毕竟你是连名带姓还有字全部告诉我了,我觉得如果是我铁定不会取‘咸鱼’叫我男主的字,咸鱼是要翻身的,万一翻不了身,不就成了死鱼吗?可你说是秦老楼主取的,我那时候怂,不敢说秦老楼主坏话,就呵呵一笑……嘿嘿嘿嘿……”君念卿手中的银杯“铛”的一声掉在地面,他现在才知道这个缘由,难怪当初她脸色稀奇古怪,强颜欢笑地看着他没有再说关于名字的任何话。原来,她跟自己一样,在相遇之前就梦见过自己,他起初还以为是颛顼的元神在作祟,现在想来都是缘分!许闹似乎将心事都说完了,人就彻底醉倒了,好一通呼呼大睡。君念卿将她抱着放在软榻上,叫小二上了一碗醒酒汤,缓缓喂她喝下去,等了一个时辰人才醒。许闹揉了揉脑袋,还有些晕,起来看着外面还在噼里啪啦的春雨,乐呵呵地说:“念卿,你看,山上飘云了~”君念卿望着远处的青山,那是安阳县陆家的埋身之所,人护法退出棹隐烟波之后,由他亲自教习陆骁,也曾与陆骁一起去过陆家坟地给陆骓烧过纸,那个不会说话的天才儿童,用一人换所有人痛快的孩子,他心底是佩服的。他懒散地提着酒壶靠在窗框上:“那座山叫云雾山,每到春日落雨时候就会云雾蒸腾,犹如仙境,山脚下是安阳县陆家一家人尸骨的安息之地,陆家人葬于此地后,云雾山的云更厚了,雾气也更重了,但每年清明节过去不久,云雾山的云雾就会消失,来年再聚。”

许闹隐约听说过这件事,说是被君鹤杀了全家,她是不信的,还听说当年陆家长子是被人剖心而死,她们家君鹤可没这么残忍,也没这种癖好,杀人要么一刀毙命要么下毒一命呜呼。不过少时大雨转小,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杨柳依依,竹林潇潇。望天湖下水如天,云雾山上云似锦。万物复苏时节,雨水清洗过的世界一片绿意盎然,听书楼下几棵合欢树正迎着风雨茁壮成长,其中一棵树枝繁叶茂,一枝绿叶被大雨折弯,期期艾艾地探窗而入,像在诉苦。许闹解下脑后束发的蓝色发带,一头青丝如瀑散在腰后,发丝随风而摆,抚弄着腰肢。她探身将双臂伸出窗外给快要折断的树枝细致地绑起来,吊在三楼与二楼相接壤的回廊下方,面上已溅了雨滴,鬓发也逐渐湿润,眼前忽然一暗,一双大手遮在头顶。君念卿为她挡着雨,见她亲手将合欢树枝扶正便转头望着自己,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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