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沈戎行了天揖礼,民妇是统指十五岁及笄后的女子,民女是指未及笄的女子:“圣上,民妇认为从两点来看,玻璃可以代替琉璃和纸作为民用,充盈国库又方便民生,何乐不为?其次驰道缩短了时间,在战时时间就是生命,有必要全国修筑的。如此可见,车骑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沈戎分明已经知晓答案还是再想问一遍:“你说这话可要负责,若朕封赏了莫氏,你的郡君之位就不保了,你可还愿?”
许闹混不介意,心怀坦荡:“无所谓啊,民妇本以为救公主不过顺手而为,有封自然皆大欢喜,无赏亦不必心生怨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读书人的最高境界,也是为政者应有的追求,至于民妇这种小角色,做到问心无愧就好啦~”沈戎倒是很惊讶,他是初次见叶浊传闻中的好友,原以为只是女子相识的情分,如今看来分明是志同道合,就连分析的话都相差无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话说的真好!那便封莫清茶为正四品‘吴城郡君’,你的封号不变,仍是正四品‘燕城郡君’,因莫清茶有官职在身不赐府邸,你的府邸想划于何处?”
许闹微微吃惊地抬了抬头又立即收回目光,再度跪下行礼:“回陛下的话,民妇极少进京,选一处离城门口近的地方来去方便。还有,那四句话是一位叫‘张载’的思想家、教育家说的,不过非常可惜,人已经去世了。”
沈戎提笔暗忖,龙飞凤舞的字迹已然落于金帛上:“无妨,人没了,这话我会题匾放在太元殿。你的府邸就在怀远坊吧,东靠朱雀大街、西临安邑巷、南近明德门,隔壁是丰安坊的大司农北堂霄,离苍甲军副帅主将与副帅副将江氏两兄弟的江府只隔一个昌明坊,斜对面就是开阳坊的骑营校尉漆雕慕远府,那可是太傅云卿的嫡长女夫婿,就是对门不太好,是云梦侯肖绰。”
许闹浑不在意,明明没有笑容,眼中戏谑言语犀利:“多谢陛下体恤,但民妇若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又有何资格混入青都这滩浑水呢?您又何必为了举手之劳无端封赏?这只是一个开始,民妇懂。”
她得到命令后起身静默地站立在殿前,期间抬眼瞥了沈戎,是挺帅的,有帝王相,不仅仅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鼻梁立体让五官更具侵略性,薄唇轻抿多了一抹严肃,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三十二岁正值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偏偏后宫只有二十一个女人,有趣。她倒要看看沈戎、秦枫都在耍什么把戏,一个青都文武百官不够,还要搭上他们这群江湖草莽。沈戎身为帝王,见过太多人,许闹这种看破又道破,过后还心不在焉见驾的确实是第一个,面对他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未有一丝惧怕,说到好友言语中不见维护却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礼仪与宫中女官竟也不差分毫,他不由得记起了那个在城门口张贴婚书的人,如此女子,应是当得起对方的深情,颔首赞许:“不错,是真配,绝配。”
许闹莫名其妙地吐槽:“还天仙配呢!”
沈戎大笑:“这个天仙配说得好!”
许闹一脸懵逼:“民妇失言了,望陛下……”沈戎抬手打断她的话:“朕的手谕即刻便好,拿了就退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许闹带着一份圣旨明目张胆地从宫城的太华殿出来便往东宫的方向走,紧靠东宫的一侧乃皇宫极为出名的长乐门,同东宫相对的御书房侧面是长安门,出了皇宫过凝华巷相交的一条小巷,正巧从永昌坊和长乐坊之间穿行至常青巷,永昌坊尚无府邸,长乐坊却住着庆阳王一派的宗正东方亭。她喜欢青都八十一市坊的分布,街道巷陌都是四通八达的横纵交错,类似于后世长安城的城市规划,适合她这种路痴,去一个地方不需要拐太多弯找太多岔路口,每一个市坊都是并排罗列,南北东西的巷子不同名却同列、同行,简单直接,四四方方迷路了也能拐回来,不然自己就走丢了。永福坊,青苑,门高三丈三,朱色大门,金色行列六铆六钉,唯有门楣上十二个门档与门口的九个台阶显示着皇权在上,两只雄狮栩栩如生,正门两侧一共八个侍卫,四个在外四个在内。门外的四个侍卫见叶廉清上了台阶统一躬身行礼:“见过叶将军。”
叶廉清嗓音清润:“免礼。”
许闹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问:“这就是传说中的刷脸吧?”
叶廉清笑了,想了想好像是没毛病:“算是吧。”
许闹把袖子里的圣旨给了秦枫,宣旨这种事她干不来,自己的平辈、姐妹的老公给自己下跪,画面太美不忍直视:“对阿蓦痛下杀手的是什么人?”
秦枫赶到时只见到一抹远去的背影,全凭推断:“我不能确定,但只有庆阳王府的人敢这么当街行凶。”
许闹拧了眉头,在秦枫和叶廉清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青都的权力角逐有点剑拔弩张的感觉啊,你们俩注意安全。”
叶廉清同许闹并肩而行,不时用余光扫视身边人,脊背挺直、目光平视,昂首挺胸的模样自带正气,双手相叠放于腰前,耳坠在耳畔微微摇晃,发髻两边的两支步摇尾部的东珠偶尔点点头,以示非静止,腰间坠着玉佩的宫绦也贴着裙摆稍稍晃动:“闹闹,你的仪态真的好棒,平常见你穿汉服都如风一样!”
许闹斜了斜瞳仁,叶廉清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半握拳状屈居身前,身姿挺拔如松,加上七尺七寸的身高,当真是风姿万千:“我这叫随机转换,需要仪态的时候有仪态不需要的时候我自嗨。你也不差,难怪是青都四公子之首!”
上了秦枫安排的皇家马车,从永福坊穿过东街到了东市,叶廉清为了不给她添麻烦,在东街就下车了,为了避免许闹再被无聊的人宣扬什么妇德有失,头也不回地离开东市。东街东市采薇客栈四楼,玉骨冰魂足有二十丈见方,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六十平米,分为寝室、书房和暗室,寝室最大暗室最小,从卧室到暗室到处透着一股极简主义风,除了书架放着不少书卷添了书卷气,就剩下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无声地宣誓着主人的涵养。四楼的私人房间她只有处理谷中事务才会在暗室,服装都在自己住的三楼天字号雅间,无人知晓这个客房与楼上的玉骨冰魂是相通的,世人也不知许闹的功夫叫什么,因为谷外除了秦枫、莫清茶和叶廉清再没有人见识过,谷内也只有君念卿、昼白、冥夜、冷千秋、白露、霜降、惊蛰见过。凌风谷有三个练武场,一个是入门弟子练习的,一个是特别训练的,还有一个在山顶的高地,周围有不少假山布的迷阵,只有几个重要人物能进去。在她不够强大时,她的武功需要保密,她的势力也需要保密,北方的采薇客栈、南方的钱江酒楼,这是凌风谷风字队的秘密情报网,对外分属于知情阁,至于知情阁是什么无人知晓,其实知情阁只是凌风谷的一座楼阁,放着武林与庙堂所有卷宗和秘密。换下一身罗里吧嗦又丑不拉几的宫装,拆掉耳坠和步摇,又是一个简单的马尾辫和绿色直裾,唤了主事风岩去重新置办一套宅院,私下打探,务必在背靠东南城墙面临松柏巷的丰邑坊、靖恭坊、升道坊、立化坊,以及东临松柏巷西接白云巷的修政坊之间选择一处,面积不需要太大,至多二进院子就可以。风岩也是个人精,在东市、西市各个牙行奔走了一圈,最终挑选了一个距宣平坊车骑将军府最近的丰邑坊的宅子,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丰邑坊背面是永兴门,正面离青都最繁华的东市不过一条街,花了两千两才买下来。许闹亲自看了看院子,景致不怎么样,正门进去就是照壁,奇特的是整体院落的围墙墙脚都种了可以攀爬的带刺的蔷薇,后墙离永兴门只隔一条东南巷,后门则是与车骑将军府的后门相错不到一丈,看完院子她都乐了:“风岩,这是你选的?”
风岩忐忑地咽了一口唾沫:“是,谷主,您哪里不满意吗?”
许闹见他很紧张,笑道:“不,深得我心,蔷薇多刺且无支点,避免有人爬墙,最秀的是后墙靠着永兴门后门挨车骑将军府的梨园,真是绝了啊!以后青都的采薇客栈你来当掌柜,主事自己选一个能干的伙计替了你,怎么样?”
风岩欣喜若狂,他虽不懂谷主说的秀是何意,但升为掌柜他懂,想冲上前又顿住,看了看院子里的几个人,君念卿非但是谷主亲信还是四季堂总堂主,唯一一个除了谷主佩戴八角宫灯雁佩的人;昼白首领太冷了,冥夜观主更可怕,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他的领导者风字队队长风雨身上,抱着小老头就是一通狂摇:“队长,队长,我升掌柜了,哈哈哈哈……”风雨被晃得头晕眼花破口大骂:“夯货,老子快被你摇成浆糊了!”
许闹不禁笑出声,正欲开口劝解,却见一进院子里站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孩子,约摸五岁的样子,英气的飞剑眉、漂亮的睡凤眼、鼻梁高挺带点弯勾、薄唇不点而朱,看似羸弱不禁风霜眼神却坚毅胜过刀光,只是在那双眼底望到了深不见底的悲伤,让她心疼得眉头淡淡蹙起,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缓缓走过去,一条腿弯曲支撑身体的重量,一条腿弓字步稳定方向,左手放在左腿上,温柔地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跟进来?”
小孩子不说话,双手时而向前想伸出去时而向后想缩回去,像是在做挣扎,睡凤眼里聚了少许水雾,最终宛若下了决心般带着抗拒、恐惧和乞求的眼光伸了手。昼白和冥夜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转魄跟灭魂上,风岩吓得魂都快丢了,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风雨也拧起了浓浓的眉毛,君念卿双手握成了拳头,只待一声令下便将那双手斩,可是……许闹感觉到自己的胸部被一双稚嫩的小手抚摸时整个人都愣住,弯眉皱得更狠了,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吗?”
小孩子呆滞地看着她,犹如木偶般僵硬地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一个字,展开双手伸到许闹面前,低下头的瞬间掉了眼泪,那双手掌有深浅不一的伤痕,发出长条状的青紫色。许闹仅凭直觉卷起小孩子的一只袖子,又卷起另一只袖子,吓得对方扑通跪在地上,如同一条狗准备钻许闹的胯,她把人一把揪起来,走到君念卿身边才放下孩子:“你不想跟我说的话可以跟叔叔说,他脾气很好。”
君念卿也看到了那两根细的像柴火棍似的手臂满是青紫红肿,然而当他满是怜惜地蹲下身对这个孩子笑得如春风般温暖时身子也是猛然一震,满眼惊愕地死死盯着对方,当君念卿变了脸色小孩儿就再度跪下摊开手,君念卿没有殴打的反应,孩子就趴在地上变成了狗似的将头凑近君念卿的裆部,君念卿立马将人提溜起来,脸都红成了熟透的虾:“谷主,这孩子怎么回事?”
许闹这次看的真切,小孩子在探手触摸君念卿胯部时眼神是满满的木然、惊恐和屈辱,模仿狗的时候更是全身都发着抖,特别是后背和臀部抖得最为厉害且有节奏,整个过程好像在尽全力配合君念卿做一件本能驱使的事,抖动的规律宛若被人用皮鞭抽打。她没有回答君念卿的问题,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眼睛,有疑惑也有窃喜,是的,是劫后余生的窃喜,那种眼神自己太熟悉了,像极了每一次她不用遭受下体撕裂的痛苦时的心情,她就那样专注地望着那个孩子,满目疼惜,如同看到了幼年的自己。